魔獸世界│血色黎明(03)


  充滿絕望……儘管當時不在場,可我卻幾乎無法壓抑絕望在心中每個角落肆意蔓延。墨汁隨着顫抖的右手弄得四處飛濺,我不得不將它死死摁住,才勉強讓自己完成這段歷史的記錄。當我回看這些記載着可怕歷史的文字時,發現這字裏行間無不散發着絕望的氣息。                                                                  ——穆恩修士

  亡靈天災——這份纏繞在每個洛丹米爾人心底裏揮之不去的夢魘,如今回來了。

  不久前,無數洛丹倫王國的勇士爲對抗亡靈天災獻出了生命,然而這份犧牲卻慘遭褻瀆。冷酷無情的天災軍團釋放黑暗詛咒,讓這些英烈的遺體重新站起來,成爲他們的無腦奴僕。多少洛丹米爾人尚且沉浸在哀傷之中,卻又不得不拿起武器與這些曾是自己戰友或親人的怪物拼個你死我活。

  瑪尓蘭沒有親歷過那場可怕的戰爭,然而單從父親口述的零星片段中就已能夠感受到那份殘酷。可是這些都已成爲過去,亡靈天災已經被阿爾薩斯王子終結在極北之地,那些褻瀆生靈的存在再也不能禍害洛丹倫的人民。

  亡靈天災,怎麼可能…… 還沒緩過神來,瑪爾蘭的手臂就已經被一股力量緊緊拽住。

      “瑪爾蘭,看着我!瑪爾蘭,看着我!”老公爵幾近吼叫。即便是久經沙場的他,也不願意相信亡靈天災竟然潛伏在這裏。但冷冰冰的現實放在眼前,諾頓公爵失敗了,洛丹倫王族及在場所有人都已危在旦夕。

      “父親,怎麼會這樣……”兒時的睡前故事,父親不願談及的瑪爾蘭終於意識到這是事實,臉上掛滿惶恐。

  場面開始變得十分混亂,越來越多人四散奔逃。玻璃杯紛紛落地,碎片和酒水灑了一片。有的人只顧逃命,甚至踩踏在前頭被自己的長裙所絆倒的婦人身上。樂手們早已丟下自己的樂器不顧,尋覓各自的生路去了,原本歡慶的音樂伴奏,如今換成衆人逃亡的尖叫聲。

      “你先逃出這片廣場。”諾頓公爵大手一揮,指向瑪爾蘭看不見的遠處。“告訴城門衛兵這裏發生了什麼,讓他們前來支援護衛騎士們。最後你在那儘可能地維持秩序,協助疏散人羣。”諾頓公爵知道只有把事情交給女兒去做,才能讓她安心下來。

  “肯特中尉,羅傑斯中尉,哈德蘭中尉。把你們的人召集起來,我需要人手去肅清那些雜碎。儘快找到那些領頭的,幹掉他們,無腦的屍體纔會聽話地死去。”

      “父親,那你呢?”

      “出了這樣一檔事,作爲國王的護衛騎士長,我責無旁貸。我和肯特中尉這就去保衛王室成員。”

        聽了老父親的話,瑪爾蘭內心卻愈發不安,“我懂得如何使劍,讓我和你一起戰鬥,父親。”

      “哈!沒想到我家的乖乖女瑪竟然也偷學了她老爹的絕活。我猜你平日裏翹課偷走,實際上就是跑到沒人的地方練習去吧。”諾頓公爵用長滿老繭的摩挲拂過女兒的頭髮,動作十分溫柔。“沒事的,那些天災雜碎的數量應該不多。更何況還有阿爾薩斯王子在裏面戰鬥着,他可是一個強大的聖騎士。只要我們和王子匯合到一塊,肯定能迅速地把這裏的亡靈天災清剿乾淨。”公爵用手勢示意身旁的肯特中尉動身。

      “這次一定能在阿爾薩斯王子麪前立下功勳!兄弟們,爲了洛丹倫!”肯特中尉動員着幾名都城衛兵。他們利索拔劍,躍躍欲試,均把這次危難視作晉升的途徑,爲了是日後的出人頭地。

  也許父親是對的,此次不同以往。他們面對可是殘忍無情的亡靈天災,是不知疲倦、只懂得殺戮的怪物。女孩的耍劍如同玩鬧,不僅會要了她的命,關鍵時刻也許還會成爲拖累他人的累贅。父親一直都是對的。“請務必小心,父親。”瑪爾蘭從未像現在這般擔心自己的父親。從前的她,太多次任性妄爲,從不體察父親的良苦用心,多少次因爲雞零狗碎的小事與父親吵架,多少次自己認爲該當這麼做纔是最正確的選擇,多少次不管老父被氣得捶胸頓足而自己離家出走……可能就是這樣吧,雖然沒有做到一件讓父親滿意的事,但父親對自己的愛卻一直沒有改變。

  諾頓公爵抽出長劍。“勇士們,爲了米奈希爾!爲了洛丹倫!”劍柄末端的金獅球飾彷彿迎風閃耀着光芒。這柄長劍凝聚了暴風王國的勇氣與洛丹倫王國的高尚。父親坐在星空映照的曠野下,語重心長地跟你女兒說道。他邊用膏油與磨石細細研磨着劍刃,邊給女兒訴說寶劍往昔的輝煌——這把劍斬殺過無數殘忍蠻橫的部落獸人,用敵人的狂熱之血來浸潤;亦保護過無數被入侵害得無所依歸的王國臣民,即守護無辜者的象徵。瑪爾蘭見過父親揮舞這柄寶劍的雄姿,如今手握寶劍的爲洛丹倫帶來希望。

  眼看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瑪爾蘭心裏感慨萬千。但凡王室遭逢危難之際,英勇的國王護衛便挺身而出,以一己性命誓死捍衛他的守誓對象……以往父親靠在睡牀邊上給瑪爾蘭講述的歷代國王護衛騎士的事蹟,她總是瞪大了眼珠子問:“父親也是這樣的騎士嗎?父親也會爲保護國王獻出自己生命嗎?”

  父親從不直接回答這些問題,手掌摩挲拂過女兒的棕黑短髮,“將來我們終究會曉得,所有問題都會曉得的。”當時太無知了,瑪爾蘭根本不懂那誓言的份量。

  瑪爾蘭環顧周遭,這裏已經徹底失控了,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逃往城門口。片刻之前尚且彬彬有禮的貴族爲了能夠活下去,此時此刻竟然紛紛撕破了僞裝,爭相逃亡,相互推搡。至於那些不慎跌倒的人,馬上遭到來自他人的無情踩踏,而後者或許就是此前與自己碰杯暢飲的夥伴,如同動物的世界一般,生存爲驅使他們的唯一動力。

  痛苦與無助的哀嚎響徹整個會場,原本一片歡騰景象的王都儼然換了個模樣,卻成了一座人間煉獄。所有人都想逃,卻沒有一個逃得掉。“難道沒有人維持撤離的秩序嗎?”瑪爾蘭好不容易衝出一片廣場,來到人羣中,呵斥那些只顧逃命而踩踏他人的貴族,但她的聲音瞬間淹沒於人潮之中。“別擋道,女孩!”一位把頭髮梳得油亮、穿着一套得體華服的爵爺朝瑪爾蘭咆哮道,僅僅是瑪爾蘭上前制止他踩到另外一位婦人身上。她試圖阻止這些踩踏繼續發生,卻被一次次狠狠推開,而這一次她倒在地上……

  太遲了。瑪爾蘭的意識越來越弱,眼前所見盡是來回閃爍的片片黑影。她幻想着自己能夠疏導爭相逃命的擁堵人羣,全然沒想到自己亦可能死在他人腳踏之下。現實的打擊是來得如此之快,完全出乎意料。在洶湧的人潮面前,瑪尓蘭的身軀顯得如此渺小,頃刻之間便淹沒在這片無情的浪潮之中。錐心的痛楚隨即散發至每一條神經。瑪尓蘭雖然不清楚他們的模樣,可當下的這份痛苦卻已深深扎入她的心扉……所有人都只爲自己而活,洛丹倫聯盟的高貴信念盡是子虛烏有。

  瑪尓蘭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即便那些痛楚依舊存在,卻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她艱難地伸出那條尚且能夠動彈的手臂,也許只是想抓住一絲希望……直到最後一個黑影壓過她的視線,瑪爾蘭徹底昏死過去了。

  父親……

      不知過了多久,瑪尓蘭微微睜開眼,從昏迷中甦醒過來。那些爭先恐後的人羣已然消失,目及之處盡是一片狼藉。很疲倦,瑪爾蘭感覺腦袋發脹,昏昏沉沉。她強忍着胸口的疼痛,推開那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緩緩站起來。瑪爾蘭定神一看,驚駭察覺剛纔被自己推開的竟然是一具面容扭曲的屍體。聖光啊,那只是個小男孩,比我年幼幾歲。瑪爾蘭爲他默哀,原本歡慶的宴會如今成爲了死寂的墳場。在今天發生的慘劇當中,眼前的死者僅僅是冰山一角。

      “不要放棄希望,總有希望,這裏頭一定還有幸存者……”瑪尓蘭不斷自言自語,就像兒時父親總以希望來鼓勵她那樣。她開始翻找目下所及每一處角落,希望能在某個隱祕處找到那些等待援手的傷者。

  瑪爾蘭來到庭院,她找到衛兵哈里斯。此時這個本應該奮起對抗天災的衛兵正躲在一處角落瑟瑟發抖。“哈里斯,你這個懦夫,你應該去保護現場的平民!”悲憤瞬間湧上心頭,佔據了腦海裏所有位置,她厲聲斥責擅離職守的衛兵。

  哈里斯死死捂住嘴巴,眼神裏充斥着極度的恐慌,身體止不住索索顫抖。他瞪大眼睛,雙瞳撐開極大,直勾勾盯着瑪尓蘭……

  這時瑪爾蘭意識到哈里斯在自己身後看到些什麼恐怖景象,她緩緩扭頭去看……一名體態豐腴的婦人趴在庭院對面的地板上。她滿臉鮮血,嘴上苦苦哀求。“聖光……原諒我,寬宥我……”瑪爾蘭認得這個女人,此前在宴會上兩人曾經寒暄過幾句。這時,婦人看見瑪尓蘭就站在庭院對面。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她極力掙扎着往前爬,全然不顧自己腿傷帶來的劇痛。

  血淋淋的手臂忽然間出現。嶙峋的指尖瞬間抓住婦人那條受傷的腿——活命的最後一絲希望隨之流逝。疼痛與絕望讓婦人發狂地嘶吼着,她拼命地伸手想要抓取任何能讓自己活命的東西。然而什麼都沒有。一切爲求生所付出的努力皆屬徒勞,女人還是被無情地拖進那昏暗不見盡頭的走廊之中。

  淒厲的叫聲不斷在耳際傳來,“哈里斯,快做點什麼!”瑪尓蘭幾近狂怒地吼叫,希望膽怯的都城衛兵能在千鈞一髮的危急關頭重新振作起來。

  然而,哈里斯已然崩潰。他把早就棄之一旁的佩劍推向公爵的女兒,直至劍柄碰到瑪爾蘭的皮靴才停下。哈里斯自己則轉過身去抱頭痛哭。

  劍刃上沾着凝固的黑血,他好歹曾經戰鬥過。瑪尓蘭撿起衛兵的劍,心裏開始回想那些在父親身上偷學來的招式。那些真的有用嗎?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可父親必定有那份勇氣,找到父親……她沿着那條昏暗的走廊緩緩走下去,心裏惴惴不安。

  走廊裏的光線很微弱,伸手不見五指。瑪尓蘭單手持劍,另一隻手扶着牆壁緩緩前進。突然間,她的手指尖觸碰到一些東西,黏黏糊糊的。那是血……也許滲人的亡靈就潛伏在附近,它只需要靜靜侯着,獵物便會自行送上門來。她停住步伐,幾乎無法呼吸,恐懼就在一瞬間攫住她的心臟。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可怕的存在,但瑪爾蘭已經體驗到這種來自於心底裏的恐懼。那種夢魘般的怪物只應該存在於嚇唬小孩的可怕故事裏頭。周遭的死寂給瑪爾蘭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這裏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她的心臟砰砰直跳的響動。屏住呼吸,踮起腳尖,定教熊怪找不着。森林冒險時父親的鼓勵讓瑪爾蘭重新有了動力,沒事沒事,只要找到父親,一切就會好起來。她乾脆閉上眼,就像小時候獨自待在四處無人的叢林,重新邁開了步伐。

  “以聖光的名義,我詛咒你!”是父親的聲音,聲嘶力竭,幾近崩潰,而且離自己越來越遠。瑪爾蘭循着聲源,大步追上去。

  “滾開,叛徒,你竟然背叛了我們!就算七層地獄擠滿了惡貫滿盈之徒,他們也會專程爲你騰出位置的!”瑪爾蘭接着還聽到了兵器斷裂的聲音。閃爍的藍光將整條走廊映得通亮,但這裏的空氣瞬間變得冷卻下來,瑪爾蘭甚至還能瞧見自己的白色哈氣。

  “父親!”瑪爾蘭追了上去,遠遠看見發聲者就是父親,可……父親渾身傷痕累累,鎧甲上全是被武器劃過的痕跡,手中握着半截斷劍,最可怕的是他的臉……巨大的傷痕順着頭顱往下幾乎撕開了公爵的半張臉,左邊眼窩裏只剩下一個深紅色空洞。父親總說他的左眼準頭十足,因而每每打獵時總是用左眼來瞄準……站在父親面前的還有一個男人……瑪爾蘭並不認識他——此刻向父親步步緊逼,手裏拿令人膽寒的長劍……

  “沒人能逃脫死亡,凡人皆有一死,”男人冰冷的聲音彷彿來自於世界盡頭的極北之地,從那無盡深淵裏頭響起的末日喪鐘,一字一句地宣告洛丹倫的覆滅。

  “父親,我……”死亡的寒意死死攫住瑪爾蘭的喉嚨,幾乎擠不出絲毫氣息。

  諾頓公爵看見女兒走來,神情十分錯愕,他不敢相信女兒竟然涉險至此。“不……不可能。”公爵嘴上反覆唸叨着。

  “啊,那是你女兒吧?很好,感人的一幕,我期待着呢。去吧,這是你的最後機會了。”男人竟然就這樣讓諾頓公爵從身邊通過,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讓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更加滲人。

  公爵拖着疲憊的身軀向女兒走來,走的每一步都顯得尤爲困難,汗水不斷從額頭伸出,與臉上的血污混爲一體。他一把逮住女兒,彷彿手裏拎着的是一具空殼甲冑。他將瑪爾蘭推進一所偏廳,用殘缺的斷劍橫插在兩隻門把中間,將滿臉驚愕的女兒反鎖在裏面。

  “快逃!”父親沙啞的聲音在門後響起,“不然就來不及了。”

      公爵疲憊不堪癱瘓在門後,“快逃吧,瑪爾蘭,我求你了,看在你母親的份上。”諾頓公爵幾近崩潰,這是他能爲女兒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任憑兒女在門後苦苦哀求,公爵還是重複這一句話:“快逃吧……”

  “真是感人肺腑啊,我都快要看哭了。”男人極盡諷刺地說,慢慢朝着公爵走來。他的劍劃過光滑的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來吧,我的臣民,爲這一刻的榮耀歡呼。”

  “叛徒,離我遠點……”

  男人舉起長劍,一寸寸地沒入公爵的胸膛。死亡的冰寒透過劍鋒直達靈魂深處。公爵的靈魂被一絲一毫地抽離軀體。“瑪爾蘭,逃……”泰瑞納斯國王的護衛騎士沒有爲保護王室而死,他以自己血肉之軀保護女兒,將背叛洛丹倫的罪魁禍首擋在門外。

  冰冷的長劍隨即貫穿公爵的身軀,劍鋒甚至刺入門後。瑪爾蘭驚駭地大聲尖叫。那沾染父親鮮血的劍鋒上銘刻着她讀不懂的古老符文,湛藍的光芒閃爍着力量。

  “主人可是出了名的慷慨,這是他的偉大饋贈。而今我爲洛丹倫帶來了這份恩賜。”門後再次傳來男人冷若冰霜的嗓音。“你不可能一輩子藏着,沒有人能逃避死亡!”那聲音爲此亢奮,獵物越是掙扎,這場遊戲就越有意思。顯然他把殺戮的暴行看作是崇高而神聖的行爲。

  再厚重的門板也架不住冷血魔鬼的撞擊。瑪爾蘭背抵着冰冷的木頭,身後的門板被撞得隆隆作響,劇烈震動。恐懼,絕望……瑪爾蘭的睡牀邊上放着一隻小小書架,上面擺放着一本關於恐怖故事的小說集,裏頭描寫了很多駭人的故事與可怕的怪形,但只要合上小說,一切恐懼和絕望就會被永遠地關在裏面。那些本應該停留在恐怖小說集裏頭的怪物,如今都成了現實——門外,嗜血的魔鬼馬上就要闖入,誓要將每一個洛丹米爾人屠殺殆盡。

  瑪尓蘭的心臟劇烈跳動着,隨時都有可能昏厥過去。快逃吧,瑪爾蘭……不然就來不及了……她只想活下去。她推開窗戶,縱身一躍,隻身落入那洛丹米爾湖中,擁抱那冰涼透骨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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