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子 楊連山
我是一九七九年十一月接到錄取通知書，到社旗師範報到的。報到前，去電影院東巷大哥家。嫂子給我和她侄子張榮克每人準備了一個洋瓷洗臉盆，毛巾，打飯的碗筷等物品。初到學校，教室外面堆了一堆磚坯，可能是拆了屋裏的界牆，把三間房打通當教室。六十年代的社旗師範停辦後，校園東半部分八十年代初辦了菸廠，生產獅牌香菸，後來菸廠效益不好破產了，改成二高校園。西半部分幾個單位佔用。要恢復社旗師範時，這些單位搬出了。報到後的第二天，有一個胖胖的中等個子老師走到教室門口一站，我打眼望去，這老師典着大肚子，胖胖的紫紅的臉龐，一笑肉眼泡就眯成了一道縫，一隻眼好象有眼病，暗淡無光。厚厚的大大的嘴脣，滿臉的笑意裏洋溢着精明精能，洋溢着熱情，洋溢着誠懇。
他往教室門前一站，笑眯眯底自我介紹道，我叫高福來，以前呢在一高教政治課，往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啦，教政治。現在有一個很光榮而艱鉅的活兒，需要大家幹。那就是把教室外這堆磚坯挪走。來來來，大家排成一隊，把磚坯轉到那棵松樹下。別看堆大，只要有愚公挖山的毅力，不愁挪不完。於是大家站成一隊，我彎腰拿起兩塊磚坯，遞給身邊尚不知姓名的同學，大家依次往後轉。忙了一上午，終於把磚坯挪完了。這是我進入師範的第一次勞動，印象特別深，四十年過去了，還銘刻於心，在眼前晃啊晃的。
高老師是教政治經濟學的，講課時在黑板上瀟灑快速地板書着，胳膊舞動的幅度很大，也很誇張。講解政治經濟學的概念時，舉出事例來分析闡述，講到暢酣處，臉上一笑，兩個鼓鼓的肉眼泡，就眯成了一道縫。因爲高老師姓高，我的同桌張森就引經據典地說，魯迅的短篇小說在高老夫子主人公叫高幹亭，就拿小說名來代指，稱之爲高老夫子吧。於是私下裏我們就暱稱高老師爲高老夫子。
有一天是星期日下午，高老夫子笑眯眯地對我和另外兩個同學說，走，今兒咱去二小，我住的房子漏雨，咱去一修，就不漏了。我們三個跟在高老夫子後面，到了山陝會館東面一個小巷裏，三轉兩拐地進了二小大門。高老夫子找了一個木梯子，我和另一個同學擡着，來到一排滿屋前。立好梯子，高老夫子雙手扶了梯子，弓着腰，艱難地往上爬，又上到房頂上，把脫落的瓦拿開。我們幾個把事先活好的泥，鏟在一個洋瓷盆裏，遞上去。高老夫子把泥倒在脫落處，把瓦塞進去，用勁扶正壓實。活兒幹完，我們幾個就回學校了。
不知道因爲啥，四十年後的今天，我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具體原因了，高老夫子讓我在班裏做檢查的。他站在講臺上說了幾句後道，現在讓楊連山做檢查。我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讀寫在一個小筆記本上的檢討。內容也忘得乾乾靜靜了，只記得開頭一句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能遇到一個真心關愛學生的好老師，是一個人的幸運，這老師就是學生的人生導師。要是能遇到二個，甚至三個真心對待自己的好老師，就特別幸運了。我就遇到過這樣的好老師······唉，那個時候，我真是懵懂無知，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就是青杏一枚，太青澀啦。就不知道和班主任搞好關係。可是，當一個人精於世故的時候，已經是磨的很圓滑，沒有棱角和個性的世故老人了。老師讓學生在班裏做檢討總有老師的理由，總不會有什麼叵測的惡意吧，而我說的話，咋感覺話裏有話，語含嘲諷，心懷不滿似的。後來在工業局上班的大哥到學校找到我，我們倆兒站在校園裏的雙槓旁，高老夫子從旁邊過去了，我對大哥說，這就是班主任高老師。大哥說，你咋不給我介紹一下的。說畢，徑直去找高老夫子了。後來大哥給我說，我見高老師了，不防你和高老師的關係弄恁僵。高老師說，很多時候再班裏都不是說你的，你也沒有啥違犯紀律的事。
那時候早晨要晨跑，同學們早早的起了牀，朦朧的晨曦裏排成兩隊，在社旗那窄窄的街道上跑步。清晨的街道上很少有行人，人們還在甜蜜的睡夢中。跑步時那沙沙的腳步聲，在靜寂的街道上，聽起來格外的清晰而且響亮。有時候，伴隨着跑步聲，還時不時的有同學竊竊私議聲。每當這個時候，高老夫子一邊邁着碎步跑着，一邊用眼神搜索着聲音的來源處，然後用他那特有的語調提醒道，啊，同學們，深水不響，響水不深。高老夫子的話音尚未落呢，說話的同學就悄無聲息了，跑步的隊伍裏只有沙沙的腳步聲，在有節奏地沙沙着。
一次我不知道因爲啥事，去高老夫子在工字房的辦公室。推開門，已經有三四個同學在室內了，高老夫子笑眯眯地看着牀南頭辦公桌上方牆上的掛曆，兩隻不大的雙眼盯着掛曆上電影明星那高高聳立的胸部劇照，笑眯眯地說，看看聳立的像小鋼炮。我聽了，心裏很詫異，這思維，這念頭，這說法，挺新奇的。另外的幾個同學臉上滿是會意的笑容，嘴裏嘻嘻着。
1981年過了年，同學們要分配到各鄉鎮去實習。臨行的前一天，社旗縣教育局一個吳副局長召集全班同學開會。在二高的一間教室改做的小會議室裏，吳副局長端坐在用乒乓球案權作會議桌的北面。高老夫子忙俯下身，滿臉笑意，手拿抹布快速地擦着吳副局長面前的會議桌。吳副局長一番叮囑，他說，你們下去實習要虛心地向有經驗的教師學習，要多聽課，多上課。只有在講臺上才能學習到育人教書的技能和藝術。站在游泳池旁學習游泳技術方法，不跳進去遊一遊，永遠學不會游泳。還有同學們不要介入單位的人事糾紛之中。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有糾紛，不要介入，這樣會分散精力，影響工作。會後，我和另外四五個同學分配到李店鄉中實習去了，就沒有再見到高老夫子。
後來聽說高老夫子和他的妻子調到南陽某小學了。我1992年秋調到南陽十四中後，有一晚騎了自行車到中心體育場北面的工會電影院看電影。看罷電影散場時，我去推自行車，見胖胖的高老夫子也在南面推自行車，我忙熱情地打招呼道，高老師也看電影啊。他用特有的透着精能的語調說，啊。這是至今我和高老夫子唯一的對話。
自那時到現在，時光飛逝，又是近二十年的歲月過去了，高老夫子，您可安好？ 二零二一年五月二十七日上午於十四中政教處綠竹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