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我第二次飛巴黎。
似乎我對於這個被人們稱之爲“浪漫之都”的城市有一股特別的情愫，這種感覺積鬱在心裏面說不清楚。或許是因爲裹挾在風裏面的薰衣草的香味，或許是因爲香榭麗舍大街兩邊的梧桐樹在路面投射下斑駁的樹影，或許是因爲夕陽下面的埃菲爾鐵塔孑然孤立，刺破了雲霄……我承認，巴黎的一切都讓人沉醉，讓人留戀。這大概是我近些年鍾情巴黎的一個重要原因了吧。
我第一次來巴黎是和一些寫作上的朋友一起，整個行程都特別匆忙，幾乎沒有什麼大塊的時間去享受一下巴黎午後悠閒的陽光。我大抵也是爲了彌補第一次來這兒的遺憾，二來趁着上一本書剛剛結束的空檔，我決定飛一趟巴黎，以度過這個難得的假期。
我將所有的行李的丟在酒店之後，午後的陽光透明而不太刺眼，我穿過街道，步行至特羅卡代羅廣場。從這裏可以一眼看到矗立在穹窿之下的埃菲爾鐵塔，稍稍近一些的塞納河以及浪漫的鎖橋……就像是一副構圖精緻的畫作。只是我並不擅長於潑墨寫意，沒有辦法用畫筆將眼前的景色描繪出來。我現在所能做的，僅僅是把這一切用眼睛去記錄下來，然後再付諸文字。
這也是我近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在特羅卡代羅旁邊的一個露天咖啡館坐下，各種各樣，各色皮膚的人羣從我身邊擦肩過去，光影緩慢地流瀉，像是大把的時間安靜而緩慢地流過。我很樂於享受這些，愜意的一切。
一杯卡布奇諾喝完，手裏的巴黎日報也翻到了最後一頁。在我將欲起身離開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突然身影橫在我面前，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菸草味。我擡頭，逆着光，他的臉模糊在明黃色的光線裏看不清。只是覺得，這個感覺異常地熟悉。
這些念頭在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我聽見他開口喊我的名字，“蘇莫？真的是你！”語氣裏充滿了驚喜。
我站起身，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陸之野？阿拓！”我用力捶了下他的胸口，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你怎麼在巴黎？我記得你上個禮拜不是還在……西藏嗎？”
“就如你所說，那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啦。”阿拓說，“你怎麼對我的行程這麼瞭解……你跟蹤我？”
“《生長在西藏裏的人》，我看過你剛剛纔出版的畫集，”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大概沒幾個人不知道吧？”
“哈哈……”阿拓哈哈大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我們再度坐下，我請服務生換了一杯卡布奇諾，阿拓則要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摩卡。這倒是和他這一身黑的打扮很般配。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口味仍舊沒變，也仍舊不喜歡稱之爲“黑摩卡”。只是他的樣子變了許多，我知道，這幾年他經歷了許多事情。他是最近國內非常火熱的青年畫家，陸續走過了西藏，非洲，北美一些地方。我則陸續出了幾本書，也算是有些讀者。只是，我們一直都沒有跟誰聯繫。
“話說，你來巴黎做什麼？”我問道。
“陪夏天出差啊，順便……爲我下一本畫集做準備。”阿拓說着，眼裏滿是憨憨的笑意，這一點倒是一直沒變。他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這副樣子。我愣了愣，說，“夏天？她也來了？”
“她啊跑去會朋友了，女生的節目……我也沒什麼興趣。所以閒着沒事就來這邊轉轉，沒想到還能碰見你！”
“你們……？”我欲言又止。
阿拓用力點着頭，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這也算是回答了我：“她啊，還是和以前一樣，這麼喜歡巴黎。每年都要飛幾次。國外的記者可不如國內那樣遍地都是，這樣清淨。”
“乾脆住巴黎好了。”
“哦，不不不，一年飛一兩次就足夠了，時間久了該審美疲勞了。夏天說，只有家裏纔不膩煩。”
“你這算是，終於和你的天使在一起了吧？”
“對啊，我還是很幸運呢！”
望着阿拓臉上幸福的笑容，我也笑了。其實，這與幸運與否無關吧。我跟阿拓相識時間不長，高一的下學期和高二的一整年，這也算是我們的青春裏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了。我記得他在日記裏寫過，喜歡夏天的那些日子，真的就像坐牢一樣。“喜歡某某某”這檔子事情說起來容易，但是個中滋味，恐怕只有阿拓清楚了。
我記得，在阿拓的速寫本上曾經寫過這樣的一段話：
“夏天，其實我最想對你說的不是我喜歡你，而是謝謝你。
謝謝你的出現給我的世界帶來了光彩，帶來了希望；謝謝你讓我等到了我生命裏的那個人並且讓我努力追求；謝謝你讓我體會到了那種感覺的心酸苦澀，美好與甘甜；謝謝你，讓我經歷了我從前萬萬沒想到但是意義非凡的人生。只是'這些，大概夏天你都沒有意識到呢。”
第一次讀到這段話，我跟阿拓開玩笑說“酸掉牙了”，現在我大概明白了。如果不是夏天，也許阿拓現在就不會坐在巴黎街頭，不會是那個二十五歲就出版了三本個人畫集的青年畫家。如果時間在當年他被退學的那件事之後就停止的話，大概阿拓的人生從此就被定格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裏了吧。
這纔是阿拓所認爲的“喜歡”吧。或許誰與誰的青春裏面都會出現這樣的一個人……
“蘇莫，蘇莫？”阿拓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
“想什麼呢？”
“啊……沒什麼。”我笑着說，“我在想你當年的那個速寫本，它還在嗎？”
“當然，我一直把它留在身邊。偷偷告訴你，這一次來巴黎，我就有把它帶來……這也是我下一本畫集的一部分素材！”
“哦？”
“雖然這現在還是祕密……”阿拓把臉湊近些，神祕兮兮地說，“我的下一本畫集的題目就叫做‘夏天在巴黎’，我想作爲生日禮物送給她。前三本畫集我寫了太多風土情懷啦……這一次我決定‘follow my heart’。”
我笑着點點頭，“我支持你。”
“那，那個速寫本，能讓我看看嗎？”頓了頓，我又說，“我想知道，我離開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然啦，沒問題。”阿拓說。
太陽漸漸地把光線收攏起來了，給天邊的雲層鑲上了金邊。就連埃菲爾鐵塔也被這幻化的一幕所染紅。我看見一對情侶在塞納河畔深深地擁吻在一起，他們的身後就是絢爛的火燒雲。
噓。
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