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風 、項鍊


年底我被解僱了,眼看大年將到,花錢的地方多起來,我爲工作擔憂起來。幸好一家公司又聘我爲小保安,讓我安定下來。

上的是晚班,十二點交接班。家與公司有一段路要趕,每天十一點半出門,到公司剛好。

夜來了,風吹起來,街上空蕩蕩的。我裹緊皮大衣,戴好皮帽子,皮手套出了門。一股風迎面而來,鑽進我褲管“嘶嘶”的響,身子順便也被颳了大老遠。心裏不由嘀咕道:“這鬼天氣,刮什麼風。”接着又縮縮脖子,使勁裹裹大衣,出發。

頭頂上沒落光的梧桐葉,被風吹得上一蹦,下一跳,在風中發出最後的哀嚎,“放了我、放了我……”

走過一段路,精神疲憊起來。剛想開個小差,這時從衚衕口突然傳來“刺啦、刺啦……”有節奏的腳步聲,緊跟着冒出一個人,我嚇了一跳,接着打個冷戰,睏乏全無。

只見那人稍微佝僂着腰,腋下夾着一個大布袋,頭包得嚴嚴實實的,看不見臉、嘴、鼻,更估不透年齡,只有一雙大眼睛在黑夜中放着光。

“呼、呼……”風捲着她那瘦弱的身子,左一歪、右一斜,如冬日一棵乾枯的草,在風中瑟瑟發響。

出於職業習慣,我後退幾步躲到一棵梧桐樹後,這棵梧桐樹有幾簍粗,足已遮擋我百二把十斤的身體。我睜大眼睛看着,就如看着一個逃犯。

她沒看見我,無人似的左看看、右看看。我想天這麼晚了,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不是偷就是搶。可看樣子又不像,她不俱備偷搶的體格,在我的印象中這類人應該是身體健壯,身手敏捷。

不過此時我早已被多心衝破了頭腦,腦袋裏成了無政府狀態,哪還能判斷出是非對錯。她走過去,我就躡手躡腳跟上去,路兩邊又有梧桐樹可以遮身,我興奮極了。她“刺刺……”我左閃右躲,成了電影中的英雄。

當行到交叉路口時,她猛轉了一下頭,殺了個回馬槍,我來不及躲避,還是被她發現。當她看到我時,慌了,因爲她步子比剛纔跨得大了,有勁了,更快了。對,她看見了我的制服,一定是衣服的作用,讓她恐慌起來。

她快我也快,她慢我也慢,既不超過她,也不能讓她跑得太遠,總之保持着合適的距離。我爲我的能力讚歎着,天生就是做保安的料。

追了一段路,我明顯感覺她放慢了腳步。我想這老傢伙想耍什麼花招,是不是要逃跑,獲者是要舉手投降。

此時一股風來了,我被卷出了幾步遠,又冷不防猛放下。而她頭上的圍巾先是像空中的紅旗抖抖,然後又如熄滅的火柴滾落。我趁此機會急跨上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心想這回你要說個清楚。

“小夥子,快放開我。”說着她就拿另一隻手去扳我的手。“我不是壞人,我只是一個拾荒者,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那你跑什麼?”“還不是你的衣服。”老人帶着哭腔。

風颳着她的銀絲,還有稀疏的眉毛,連乾癟的嘴都在風中囁嚅。

我難受極了,原先英雄式的思想去了,就如黑夜中的風一般消失了。我的手不自覺鬆開了,心尷尬起來,我怎麼能誤會一個好人。

我大男子思想極其嚴重,嘴上不願服軟,又不肯說半句好話,只是低着頭繼續趕路。她慢慢跟在後。這次我成了犯人,她成了警察。

行了一段路,還是她先打破了僵局。她說:“她有一個女兒,家境並不富裕,偶爾會看看她,幫她賣賣廢品。還有一個兒子,家裏負擔也比較重,要供應兩個上大學的孫子。他來的次數更少,甚至她都記不清他什麼時候來。”緩了緩,她接着又說:“對。想起來了,平時他是不來的,只有在每年的臘月二十七的傍晚,他會來。每次來都會帶來一塊肉,進屋一句話不說,把肉往桌子上一放,連凳子都不坐,幾分鐘就走了。因此每年二十七那天她什麼也不做,一直從早晨等到天黑。”說完老人閃出快樂的光。

接下去的一段路,她沒再說話。一直到下一個交岔口分別時,她的手纔在空中瀟灑地抖了抖。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內,我們成了路伴,每次我出門,都會遇到她。一來二去熟悉起來,她講她的過去、家庭,年輕時候的樣子……每次我只是認真地聽,有時偶爾點點頭算是附合,到分別時她又總是把手舉得高高。

我感覺她有點可憐,可又覺得不是那回事,每次見到她又那麼高興,講得又那樣饒有興趣。不過不知怎的,我又會經常在晚上出門時爲她捎些喫的,像燉排骨、雞翅、甜品……每次她都會樂呵呵接受。

就這樣相交了大概一年,突然在接下去的幾天裏都沒見到她,我失落極了。終於在一個有風的早晨,我找到了那個衚衕,那個老式小區,看門的老人告訴我,她在幾天前的一個早晨走了。接着拿鑰匙打開抽屜上的鎖,小心翼翼拿出一張便條、一個小盒子交給我。

我驚奇地打開便條,上面這樣寫道:

小夥子感謝你一年來的相伴,在你身上讓我看到了我兒子小時候善良單純的形象,讓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到活得並不孤單……盒子裏是我丈夫臨死前,給我買的一副項鍊送給你,等你將來有一天,有了女朋友送給她。願你快樂。

風來了,那張便條被風輕輕一吹滑落在地,我卻無力打開那個盒子,拿出那條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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