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兮月圆——爱你已久,难以忘怀

【2015年】

她在春天时又去了趟云南沙溪古镇,这是她第二次去沙溪,上一次是在七年前。这一次,她还是选择住在吾乡客栈。

到达客栈时,已是中午,她用手遮着阳光,擡头望着客栈的招牌,曾经在这里的记忆慢慢浮出,但是却似恍如隔世。她轻声说了句:“吾乡客栈,我又来了。”

柜台前的江姐依旧风姿绰约,一边帮客人办理入住,一边与客人谈笑,她微微一笑,江姐还是同以前一样洋溢着足足的热情,与人自来就熟络。

她提起行李箱跨过门槛,走到柜台前,江姐这会正低着头录入核对客人的身份信息,时间匆匆而过,一切也都在变,例如,七年前来这里入住还不需要实名制。上一位客人办理好入住,江姐给客人指了一下去楼上房间的方向,就转身来招待她。

江姐定睛一看她,脸上有些微微的惊喜,顿了一两秒还是问了她一句:“请问你以前在我们这里住过吗?”

“我大概七年前在这里住过,江姐,你能记起我吗?”

江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了句:“是小照吗?”

她笑着回答“江姐好记性,隔了这么久还能认出我来。”

“真的是你呀小照,女大十八变,越成熟越好看了。”

“都三十了,能不成熟吗?江姐,你才是风姿依旧呀。”

“别打趣我了,老喽,你看这眼角的皱纹。”

寒暄之际,她笑着从包里翻出身份证向江姐递去。江姐接过,不经意扫了一眼身份证上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擡起头,满脸疑惑地问她:“你的全名叫岳照兮?那你和皓兮……”

“她其实是我姐姐。你还记得她?”

“哪能忘记呀,她当初在我这里住了足足有一个月。现在想起来,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像,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差点将你误认作皓兮。”

聊天间,江姐已经帮她办理好了入住手续,把房卡递给她,随即又说了句:“快上去把行李放好,收拾整理一下,下来陪我喝杯茶。”

她点头,提着行李去了楼上的房间。

她换了身衣服,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就决定下楼找江姐。

江姐显然一直在等她。见她下楼来,便招呼她过去,倒了一杯茶递与她。

两人都攥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一会。

她开口打破了沉默:“江姐,对不起,当初隐瞒了你们,没有告诉你们皓兮是我姐姐。”

“皓兮还好吗?”

“姐姐从这里回去的次年初春就病故了。”已经十几年了,她提起姐姐时还是会泪目。

“唉,刚才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后,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不她怎么会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小照,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你们吗?”

她看着江姐,不解,轻轻摇头。

“不是我记忆力好,这么多年还能一下子从脑海中反应出来你是谁,是因为有个傻小子年年春天都来这里,从二十几岁等到现在,我就是想忘都忘不了你们。”

“江姐,你是说陈植还是每年都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以为他早已放下,忘了我姐姐。那晚在古槐树下,他明明说····……”

“谁能弄得明白呢?他们两个人仅是在这里萍水相逢,一个月而已。”

谁又能弄得明白呢?那仅仅的萍水相逢,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陈植是这样,她姐姐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困于其中多年呢?

门口的风铃响起,又来了新的客人,江姐起身去招呼,她一个人坐在那,看着窗外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大多结伴同行,像她那样一个人的很少。

【2008年】

「01」

那年,岳照兮和同学相约去宏村写生,到了车站,她临时改变主意,改签了车票,跑到了沙溪古镇。说是临时起意,其实是心系已久。

去往沙溪的大巴上,岳照兮睡着了,她梦见了姐姐。姐姐和她讲自己在沙溪的经历,讲那个叫陈植的男生,讲吾乡客栈热情的老板娘。

大巴行至一处水洼处,她被颠醒,刚才的梦让她更加心绪难平。她从揹包中翻出笔记本,拿出夹在里面的照片。

最早了解到沙溪古镇,就是从她手中的这张照片。是姐姐的一张背影照,照片中街道上人很少,两个小孩子迎着姐姐跑过来,不远处是吾乡客栈立在路旁的招牌。

姐姐很珍贵这张照片,她问姐姐,给她拍照片的人是谁,姐姐总是笑而不语。虽然岳照兮那时只有十七八岁,但是从姐姐那灿若桃花的笑容中,她也知道,姐姐一定喜欢那个给她拍照片的人。

后来,姐姐画了一幅画,画中的街道和姐姐照片里的街道是同一条,只是角度不同,那幅画中的街道上只有一个行人,依旧是背影。

那幅画,她看了好久,好多年。

姐姐希望她有机会再替她去看看沙溪。她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直到大三这年,她临时起意,踏上了去沙溪的火车。

她找到了吾乡客栈,站在客栈前的那条红砖铺筑的街上,看着眼前和照片中大抵相似的景色,再擡头看看眼前的吾乡客栈,视线从二楼的那排窗户扫过,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姐姐,我也来吾乡客栈了。”

进了客栈,迎接她的正是江姐。江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向她迎过来,走进了,又突然定住,摇摇头,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岳照兮说话:“不对不对,像是像,但是年纪不对。”

岳照兮被对面的人的话弄糊涂了,对面江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远远地把你认作了一个朋友,走近了才发现不是。”

岳照兮礼貌地回了个微笑:“没关系的。你是这里的老板娘吗?”

“是的呀,要办理入住吗?二楼还有几间空房间。”

“二楼左数第二间还空着吗?”

“那间有人了,旁边那间还空着,那间行吗?”

“可以。”

随后江姐给她办理了入住,她拿了房卡就上楼去了。

推开房间的窗户,向楼下的街道望去,这个角度望向的街道和姐姐画中的场景很相似,她猜着,姐姐应该就是站在旁边那间屋子的窗口目送那个人离开的。

岳照兮洗了个澡,换了身淡绿色的连衣裙,准备出门,去街上逛逛。

下了楼,正撞见老板娘和人在门口攀谈,那人背对着岳照兮,清瘦高挑,岳照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着,这人面目一定也不差。就是这多看的几眼,让岳照兮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遂而想起,这个背影和姐姐画中的好生相像。

江姐看见她,招呼她过去,那背对着她的男子也跟着转身,果然俊眉修目。

那男子眼睛在她的身上定了定。她礼貌地微微一笑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是不是很像皓兮?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皓兮,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五年了,皓兮怎么可能反而更年轻了呢?”江姐和身边的男生说着,脸上是淡淡的笑,又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岳照兮听到江姐口中说出皓兮的名字,微微怔了一下,也确认了一些事情。

“要出去溜达溜达?”江姐问岳照兮。

“是呀,老板娘。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推荐推荐?”

“姑娘,我姓江,叫我江姐就行。第一次来这里吧,沙溪这里没有迎合客人的那些好吃好玩的地方,来沙溪玩,关键在于,你要懂得,才能看到沙溪的韵美,给你推荐个免费的导游。”江姐边说着边向旁边人站着的方向歪了歪头。她是故意的。

岳照兮看向旁边的人,问到:“先生是本地人?”

旁边那人答道:“也是游客,常来,对这里还算熟悉。”

“先生正要出门?”

“要去江边写生。”

这时岳照兮才注意到那人手中提着的画具。

“介意同行一段路程吗?”岳照兮也是故意的。

“可以。我叫陈植,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小照就行。”

“姑娘姓赵?”

“不是赵钱孙李的赵,是光芒四射的那个照。”

旁边的江姐忍不住打趣道“光芒四射哪里有照字?”

“阳光普照的照”岳照兮边说边用手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咧嘴笑着,阳光下皓齿明眸。

与江姐话别,两人就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陈大哥你常来这里吗?叫你陈大哥可以吗?”岳照兮问陈植。

“可以。连着能有五年了吧,每天春天都会来这里。”

“为什么每年都来这里?”

“希望能和一个故人重逢。”

“那你们重逢了吗?”

“还没有。”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

“你是出来旅游的?”陈植问岳照兮。

“算是吧。”

“为什么来沙溪?”

“我一个很重要的人喜欢这里,所以就想来看看。”

“对沙溪了解多少?”

“知之甚少,来之前没有做功课。”岳照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说。

接着又说道:“陈大哥,你对沙溪这么熟悉,给我介绍介绍沙溪呗。”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用红砖铺筑的街道叫做寺登街。在白族话中,寺登街的意思就是寺院所在地方的街。”

“那这条街上一定有寺庙了?”

“那里,前面两棵大槐树的左边就是兴教寺,有近600年的历史了。”陈植指着前方的一处建筑说道。

“那两棵树看起来有年岁了吧?”

“是呀,已经经历了百年的朝朝暮暮。那边,与兴教寺遥相辉映的就是古戏台。”

岳照兮望着不远处的古戏台“哇,这个古戏台结构真的精巧,线条流畅,出角翼然若飞,很有美感。”

“是呀,沙溪不大,但胜在耐看。你一会可以先去兴教寺里逛一逛,那里的彩绘壁画值得一看。也可以去穿一穿小巷子。”

岳照兮与陈植分别,听了陈植的建议,先逛了兴教寺,出来后又穿了穿小巷子,找了一家小店吃了几样当地特色小吃后就打道回客栈了。

回到客栈时,天还没黑,但是阳光已经变得较温柔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岳照兮坐在客栈前的石台上,带着耳机听歌。远远地看到陈植回来了,摘掉了半边的耳机,扬起手和他打招呼。

陈植点头回应她。

待陈植走进了,便和他搭话,问他今天画了什么,方不方便给她看看。

他告诉她,画的江边风景,还没有画完。随即在石台上也做了下来,把手中的素描本递给了岳照兮。

岳照兮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大多是风景,翻着翻着竟翻到了一张肖像画,她认得那人,她的姐姐。

“这位是?”

“一个故人。”

“就是你今天在路上提到的那位?”岳照兮知道她是,所以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嗯。”

“也是江姐提到的那位和我长得相像的女孩?”

“嗯。”

“确实和我有点像。”

“眉眼间是有些像。”

“那你第一眼有把我认作她吗?”

“你们虽然像,但很好分辨,她有酒窝,你没有,所以你一笑我便知道你不是。”

岳照兮暗暗在心中无奈一笑。

“在听什么歌?”

“挪威的森林。”

“披头士的Norwegian Wood?”

“伍佰的。你喜欢披头士?”

“喜欢。”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非常喜欢他们。”

……

「02」

第二天,岳照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昨天旅途的奔波让她这一夜睡的很沉。收拾好出门正撞见陈植也从房间里出来,他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

她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向她一样睡到中午才起来。

他被逗笑,告诉她,自己处理了一上午工作,正打算下楼吃午饭。

她也打算去吃饭,便问他介不介意一起去。

他点头同意。

吾乡客栈为客人提供简单的三餐,方便那些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又不愿花太多时间在选择食物上的客人,但是平常只是早餐的时候就餐的客人能多一点。美食也是旅途中的一大乐趣,大多游客愿意花心思在吃食上。午间,就餐区依旧寥寥无几的人,他们便可独享一整张桌子。

吃饭间,为了缓解沉默的气氛,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他问她今日打算去哪里逛逛。

“就在古镇里随便逛逛,你下午要去写生吗?”

“吃完饭还要回房间接着处理工作。”

“可真辛苦,出来旅游还要处理工作。”

“你工作了吗?”

“还在读书呢。”

“现在学校没课?”

“我其实是来写生的。学校放我们半个月出来写生。”

“学美术的?”

“嗯。你明天出去写生吗?带上我好不好?”

“明天可能也要下午才能出去。”

就这样一直闲聊到吃完饭,陈植回房间继续未完的工作。

岳照兮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无所事事地环顾着客栈,合计着自己下午去那里闲逛。一面挂满大大小小画的墙壁吸引了她的目光。好奇心驱使她走近了那面墙。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墙各式各样的画,江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江姐告诉她,这是在客栈住过的游客们画的。最开始挂的是皓兮和陈植的画,皓兮在这里画了很多画,都留在了这里。后来客栈有来这里写生的游客,走时偶尔也会留下些画作,江姐都把它们挂在这面墙上,如今这面墙就要没地方放新的画了。

岳照兮看着这满墙的画,感慨到,每一幅画,都是一段记忆。来这里的游客一拨一拨的,就像鸟儿掠过水面一样,水面归于平静了,又有谁知道谁曾在这里停留过呢?但是这些画可以为他们证明,就像鸟儿落下的羽毛一样,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岳照兮和江姐围绕着墙上的画作聊了好一会儿,江姐给岳照兮讲每幅画的主人,岳照兮惊讶于江姐的记忆力,本来打算出门闲逛的下午时光,竟在和江姐特别投机的聊天中不知不觉溜走了。

次日中午,岳照兮早早在客栈门前的石台上坐着等陈植。见陈植下楼,立马起身问他今天是否还去江边写生。

他反问她是否去江边逛过。

知道她尚未去过江边,两人遂而决定去江边。

路上两人还是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江边。

面前的江叫黑潓江,远处的那座桥叫玉津桥。陈植这样为岳照兮介绍着,一如当年。

岳照兮看着眼前的景色,静静的江面,几只小鸭子悠悠的在江面划水、晒太阳,岸边几匹马儿认真地吃着草,一个悠闲的下午开始了。

接下来几天,只要陈植出门写生,岳照兮就会跟着,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起来。岳照兮虽然主动热情,但陈植从未对此反感过,这个活泼热情的小姑娘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那日,两人照旧去江边写生,岳照兮看着陈植入神画画的背影竟一时失了神,这个背影她早已熟悉,早于见到他之前。不远处马儿的叫声令她回神,她被惊得一机灵,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又使劲闭上眼睛摇着头,心里想着,她不能有那样的想法。可那日,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画了他的背影。

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一日,岳照兮借了江姐客栈的两辆自行车,在楼下向着二楼大喊陈植,央求他带她到邻村逛逛。陈植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她骑起车来变成了风一样的女子,异常兴奋,用尽了力气蹬车,遇到下坡也不刹车,陈植跟在后面,不禁想起,他当年也如她这般兴奋。

两人回来时,天已经微暗了。寺登街上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走到古槐树那时,正遇见对面咖啡馆门口有人在弹吉他唱歌,一群人围着歌者坐着,岳照兮也和陈植也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安静地听着歌,旋律缓缓,如月光轻洒。

“这样的夜晚真好。陈大哥,和我讲讲你素描本里那个女孩呗?讲讲你们的故事。”岳照兮掂量了很久,终于说了出来。姐姐虽然和她提过在沙溪遇到的人和事情,但讲的并不是很详细,她想知道更多,想知道这个姐姐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对姐姐又是持着怎样的感情。

陈植眼睛看向远处的灯光,没有回应,岳照兮从他的侧颜看过去,看不明脸上的表情,故而心想着,是不是太唐突了,刚想张口说话,陈植就开口了:“我们的故事可能要讲一整个晚上。”

【2003年】

「01」

时间退回到2003年。是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之时。

那天,是陈植来沙溪的第五天,为了了解下这个古镇,也为了找灵感,就带着相机在古镇到处逛逛。

街上人不多,一个女孩的背影映入眼帘,对面迎着两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孩子向女孩这边跑过来,和着春日正午的阳光,陈植觉得那个画面很美好,就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几乎是下一秒,两个小孩子嬉戏不小心撞到了女孩,她侧身扶住前面的那个小孩子,迎面的春风吹落了她的帽子,黑色的长发随风轻轻飘起。

陈植忙跑上前去捡起地上的帽子,递与女孩,女孩轻声对陈植说了句“谢谢”,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这是陈植初见岳皓兮时的场景。此后,他见过多少青山如黛,但都不及那一日她回眸一笑时的眉眼。

寺登街上,百年古槐吐新绿,春风吹动少年心。

他们就这样相遇在这不早不晚的花信之年。

后来,陈植总是想起那阵风,感谢那阵风。

陈植回了岳皓兮句不客气,可又不愿意就这么结束两人的对话,遂又问了她句是否是来旅游的。岳皓兮点头,冲陈植礼貌笑一笑转身离开。

他目送着她离开,一眼倾心之后,他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她提着行李进了吾乡客栈,也跟着回了客栈。

在门口处,听见女孩问江姐是否还有房间,江姐张口话还未出口就被他两步并一步走上前抢先接了去:“姑娘好巧呀,你也住这里,江姐,楼上202不是还空着吗?”急火火地向江姐使着眼色,那眼中的迫切和恳求江姐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图。

而她依旧冲他笑一笑,点下头,问了房租,交了押金和一个星期的租金后,拿了江姐递过来的房卡就去房间了。

“别看了,人都走远啦。”江姐打趣到。

陈植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着。

“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怎么变得这么矜持,这可不像你呀。”

陈植手托这下巴,倚在柜台上,不知在想着什么。江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来这也有五天了,我这客栈的改造有没有想法啊?”

陈植回过神来,随口应付着江姐“有,有。”

“说来听听。”

“嗯?说什么?”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的客栈,快点给我改造好啊,我还急着开张呢。”

“我来之前初步做了一版方案,来这后决定重新设计,好多原有的东西想保留下来,给我两天时间,保证拿一个让你满意的方案。”

“快点啊。你快点给我出方案,我高兴了也帮帮你。”江姐一边说着,一边向楼上的方向望望以做示意。

陈植一听更是笑开了嘴,殷勤地回房间想方案。

连着两三天,两人并无交集,偶尔打照面。

其实岳皓兮并不讨厌陈植,只是她这次出来并不打算结交什么朋友,如若她想要热闹,她就会待在大理或是丽江,而不是几经辗转来沙溪。

她出来之前,是带着点怨怼、不满,对无可奈何的命运、对单调克制的人生。所以她想去丽江,去大理,去热闹欢快、繁花似锦中。

她想来自己的人生好匮乏,不是贫穷,是匮乏。可真到了这繁华热闹中,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尽欢尽兴,她终究与热闹是格格不入的,归于平静,归于闲适才是适合她的。所以,她转身离开,寻向沙溪。

「02」

一日,阳光不算太足,但外面也还是风和日温的样子,岳皓兮出门闲逛,奈何天公不作美,几近中午的时候,突然变天,有要下雨的意思,她决定折回客栈。

在回客栈的路上,已经开始落雨了,越落越密,越落越大。跑回客栈时,恰逢陈植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图纸、书籍摊了一桌子,他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她前去帮忙。爱书之人,总不忍心书被雨淋。

谁说天公不作美,今日大概天公是请了月老来代班。

东西都收拾进屋子里了,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淋湿了,江姐出来的恰是时候,向两人递了毛巾,催促他们上楼换衣服,并告诉他们一会下楼来喝热茶。

两人换了衣服均下楼来,江姐已经泡好了热茶,只是人已经识趣的走开了。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再给自己到了一杯。

“喜欢海明威?”她拿起桌子上刚才收进来的《流动的盛宴》问他。

他笑着点头,反问她,“读过吗?”

她点头回应,“海明威说那里什么都不简单,你去过吗?”

“去过”,他回答她。

“我也想去,去看卢浮宫前的金字塔。”

“卢浮宫那么多绝世艺术作品,为什么对它的主入口情有独钟。”

“崇拜设计它的人。”

“他也是我的偶像。”

一个下午,两人从书籍聊到建筑、聊到建筑师、再聊到各自的职业,兴趣相投,聊之甚欢。

而且岳皓兮还知道了一件事情。

她问陈植:“为什么我这几天进进出出都没有看到其他的客人,难道这家客栈只有我们两个客人?”

陈植是个逻辑敏捷的人,想到那日情景,自然猜到此中原委,笑到:“你这么问,我猜你是没看到门口的告示。”

她茫然:“什么告示?”

“关于客栈还未开张的告示。”

她汗颜。性子里自带的那点闲散和慢不经心总让她忽略些,错过些什么。她总是吃对信息不敏感的亏,却好像不怎么知道长记性。

她刚想问些什么,陈植又说了句,把她要问的话生生噎了回去:“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客人,是只有你一个。我是来修客栈的人。”

其实她还有疑问,但没再问出,既然都住进来了,问那么明白干嘛呢?没准最后尴尬的都是自己。

一个下午,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

陈植是一名建筑师,来沙溪是帮江姐修缮改造客栈,他和江姐相识于两年前,他大学还未毕业,和同学着手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与他们对接的投资公司负责人正好是江姐,虽然项目最后没有通过,但江姐却以个人名义投资他们,成为了他们最大的股东。

岳皓兮在出版社工作,是一名编辑,但是从小就喜欢画画,梦想当一名建筑师,奈何因为家庭原因,诸多挣扎反抗都未能如愿,不过最终还是给自己争取到了与梦想交集的机会,她现在做着一本建筑杂志的编辑,总安慰自己,心中所想,虽不能至,却也算曲线解心中所执了。

聊到太阳落了一半,雨也停了。岳皓兮看着外面的雨后晚晴,轻轻吐出一句李商隐的“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对于此时的遇见,她即喜又忧。

而陈植就只有喜,既见伊人,云胡不喜。

自那日起,两人日日有话可说。

「02」

清晨,鸟临窗语报天晴。陈植起的很早,下楼吃早餐,一路哼着歌。上午有集市,他和皓兮约好去逛集市。江姐打趣他心情不错,他乐呵呵回一句:“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江姐接着打趣:“这和皓兮待在一起几天,人都变得文艺了,诗文张口就来。”

岳皓兮读的是中文系,除了建筑,平时也素爱诗文,江姐总笑称她文艺女青年。

皓兮坐在外面的石台上,微微仰头看天,嘴里咬着吸管,手里拖着玻璃瓶,里面盛着牛奶。陈植走近,坐与她身旁,问她在发什么呆,她回答“在听鸟谈天”。

遂而两人就安静地在晨光中坐着,听鸟谈天。

沙溪的集市朴素又热闹。很多东西,他们都没见过,一个上午,他们问这问那,买这买那,在各种小摊子前驻足,往返,最终满载而归。

又过了几日,陈植不知在哪弄来了两辆自行车,和皓兮去邻近的村子玩。一路都极美,美到让人觉得是进入了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长空湛湛,白云悠悠,绿野葱葱,随风轻摆。路旁的小花红的黄的紫的粉的白的,纷繁开放,渐欲迷了人眼。

她说,真美。他也应和到,真美,又调皮加了句,人更美。她听了这话,低头轻红了脸,时光也跟着变得姹紫嫣红了起来。整个春风里,都藏着他的喜欢。

遇到一个长长的山坡,他们推着车步行。路上再无行人。陈植拿出手机,手机里缓缓流出披头士的歌。一首接着一首,都是披头士的歌。他们最喜欢的是《Norwegian Wood》。爬到长长的山坡顶,他们不约而同想要骑车加速冲下山坡,速度带来了超乎想象的释放和爽意。兴尽而归,归来时已是下午,约摸四时左右,正值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陈植修缮客栈,岳皓兮也会给给意见,有时一整天不出门,帮着陈植和江姐忙活。这里,对她来说,已慢慢变得不仅仅是旅途中的一个歇脚的处所。虽然不是科班出身,没正式学过建筑设计,但再不济也是建筑杂志的编辑,意见总有可取之处。那时,她已在吾乡客栈住了半月有余,江姐早已不再收她房租,她也已从陈植那得知,客栈还未开张,这里只有她一位客人。住满一个星期时,江姐留她再住一些时日,她亦不想此时离去。客栈一面墙空着,江姐请她帮忙画些画挂上去,并以此为由以画抵租,她怕拂了江姐盛意,亦尽心尽力,所以,那个春天,她在这里,画了好多画。

她会画画,而且还画的不错,大概是天赋使然,即使家里因为上一辈的事情,极力阻止她画画,她未能走上艺术的道路,但她的天赋并没有因此而黯淡。天意弄人,她们姐妹俩都有绘画天赋,但她未能走上的道路,她极力为妹妹争取。

「03」

那日,陈植出门去市里采购原材料,皓兮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目送他离开。其实陈植晚上就会回来,但看着陈植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街的尽头,那一幕的目送让皓兮意识到了分别之酸楚。他们终有一别,且离别之期也愈来愈近。

江姐无事在翻弄老照片,见皓兮下楼来,招呼她过去。两人从照片说起,又谈到个人情感,江姐劝皓兮不要错过对的人,这一生,能遇见相投的彼此,是莫大的幸运,一些人,寻觅一生都不可得。江姐向皓兮吐露了自己的故事,她就是那个寻觅半生,等待半生都不可得的人。

江姐自顾讲着,皓兮安静听着:

这里是我父亲的故乡。这间客栈是父亲的父亲留给父亲的。

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就离开这里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间客栈父亲一直是委托别人来打理,只固定收些租金,这期间也因为一些原因断过几年联系。父亲去世后,母亲接手,继续交托别人打理。母亲去世后,就换我接手,而我则继续延续父母的处理方法,直到去年冬天。

我生于山东,从童年起便跟着父母颠沛流离,从山东到上海,再到香港,最后几经辗转到加拿大,我不知道哪里可以称得上是我的故乡。这里是父亲的故乡,后来我就假想着它也是我的故乡。

我在加拿大读完大学,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投资公司,后来被总部派到中国工作。

从二十三岁到四十五岁,我近乎工作狂的模式在职场中开疆拓土,攻城略地,这期间,也不乏追求者,但是如你所见,我现在还是一个人,那些人或长或短的时间,终归都成了过客。

于别人而言,我性格太强,在事业上又很拼,不宜室宜家。

但是哪有谁里里外外,分分寸寸都是固若金汤的,总有柔软之处。

于我自己而言,遇见好看的皮囊,富饶的物质,爱,性,我都没有那么的欢喜,这些都不稀罕,稀罕的就只是一句“我知道你”。可没有谁对我说过。

三十岁那年,我工作变动,回到中国,和母亲回山东故地重游,在泰山碧霞宫外,一道士摆摊算卦,母亲拉我过去求一只姻缘签,我拗不过母亲,随手抽了一只,递给道士。

那签上写着: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道士说,我的姻缘受环境所阻碍,或因学业,或因事业。

母亲问可有解法,那道士摇着羽扇,缓缓吐出两个字:放下。

我知道,他是要我放下一些东西,这样才能得到爱情。但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比爱情重要,我怎么能放弃。再者,我一直信奉事在人为,我自己的选择,怎样都不后悔。

母亲走后,我真的是孑然一身了。此后,我过起这样的生活:万事随心,无须和任何人交代,自己圆满,四方圆满。

去年我来云南这边出差,偶然间,我看到一则新闻,瑞士联邦理工学院与剑川县政府签订合作备忘录,开始实施“沙溪复兴工程”,我不知为什么也特别想到沙溪看看,甚至想要修修父辈留下的我从未见过的老宅。

这些偶然,不偶然,像是冥冥之中的召唤,沙溪在召唤我回来看看我自己定义的故乡。

来了这里,天很蓝,云很白,我就突然想在这里安一安我的余生。所以我就辞了工作,收回老宅,打算自己打理。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来到这里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本来按部就班的后半生突然一转,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此心安处是吾乡就是我当时全部的感受,所以我把这间客栈取名为‘吾乡客栈’。

后来就请陈植来帮我改造这间客栈,我和陈植的故事你都听他说了吧?

“他和我讲了一些你们的故事。”

“皓兮,你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里?门口贴着还未营业的告示,想进来住店的游客看到后都转身离去,没有谁走进来问问,除了你。”

皓兮扶额而笑:“其实我并没有看到门口的告示,当时是寻着客栈里飘出的那首歌而进来的。几天进进出出竟也一直都没留意到那告示,后来还是陈植告诉我门口有告示。”

江姐也爽朗的笑起来“还真是个感性的小姑娘。”

“那江姐你又为什么会留我住下?”

“我当时是想告诉你客栈还未营业的,可陈植这小子···……”江姐又是一阵爽朗的笑。

皓兮记起了那天的情景。

她路过吾乡客栈,偶然间听到从里面飘出的卡萨布兰卡,遂而决定投身这家客栈。老板娘擡头迎她,她问是否还有房间,老板娘刚要答她,陈植从身后冒了出来,她就这样住进了无乡客栈。

“来来往往多少遇见和错肩,你们是幸运的。”

与江姐的一席话,皓兮变得惆怅起来,她喜欢陈植,但也知道自己余生所剩无几,其实她应该当一个合格的过客,这样对谁都是最好的结局。

「04」

他知她喜欢桂花,那日,兴教寺里,她绕着寺中的那颗桂花树赏了一圈又一圈。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桂花不仅是属于秋天的,春天也有桂花开。她笑着问他,读书时是否背过王维的《鸟鸣涧》?他想了想,背出“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随后不禁大笑,此前只管摇头晃脑揹着,从未在意过。她说,李清照曾评此花为:自是花中第一流,此花虽朵小,不艳也不妖,但香气沁而不浓,虽不浓却可飘香十里,是一种多么随心的自由。

他知她喜欢桂花,早早让远在杭州的朋友寄来桂花陈酿。收到时,离他们相别的日期已不远,客栈也几乎修缮完成。

客栈修缮完工那晚,也是离别的前夕。那天早上,皓兮接了通电话,知道自己的这次任性出走该结束了。当即决定,次日就踏上归程。江姐听了这消息只觉得太可惜,三个人忙活了一个多月,客栈就要开张了,皓兮却要离开,可她也知道,他们终有一别,也有机会再相见,顾也未做强留。陈植则一天都闷闷不乐,这突然的变化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太阳落山了,预示着此日已所剩无几,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晚餐极其的丰富,只是本来的欢庆宴,变成了送别宴。陈植拿出桂花陈酿,问皓兮“能喝吗?”

皓兮故作姿态,傲娇地答他:“我虽不喜饮酒,但今日愿为桂花一醉”说完便强颜大笑起来。

三杯酒满,江姐举杯:“今日,我也学学皓兮,文艺一回”,抿了抿嘴,顿了两秒,接着说:“皓兮、陈植,谢谢遇见你们,因为遇见你们,西风古道瘦马,才变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皓兮,以后有时间还要回来住住。”这话一出,三人都动了情,相互看着,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那晚,三人都喝得微醉,陈植执意要去街上逛逛。街上的晚风,慢慢吹散了他们的醉意。古藤树对面围着一群人,中间的人在弹吉他唱歌,两人也驻足。一曲弹完,陈植竟跑到那弹吉他的人身旁,在他耳边低语片刻,那人把手中的吉他交予他,跟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便退与一旁。

吉他弹起,陈植轻轻唱出披头士的《Norwegian Wood》。唱完歌,把吉他还给主人,拉着皓兮跑到了对面的古藤树下。他终于对她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可好?怀了一晚上的心事,在此刻不再藏了。

而她,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理智压下了她所有的欣喜,趁一切刚刚开始,她要让一切仅仅止于喜欢,而所有的喜欢、不喜欢,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淡,忘记。所以她拒绝了他。

他问她为什么?

她编了个很烂的理由,她不喜欢他。可说出来后,她自己听了都不信,陈植又怎么会信呢?

他步步紧随,不肯作罢。

她又编了个长一点的理由。她说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如果爱上一个人就很难再放下,所以她不会轻易开始。在这里,他们彼此喜欢,但这里终究是他们各自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不久,他们就要回到各自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那时,他们一个天南,一个水北,相隔太远,终究还是要分开的,既然会分开,那就不要开始,相忘于人海,是最好的选择。她无法为了他背井离乡,亦不想他为她放弃什么,改变什么。她也不想彼此因为此刻的喜欢而冲动去做出什么出格或是以后会后悔的决定。

可她实在不善说谎,再说下去,她大概会无言以对,丢盔弃甲,为了早点结束当时的情景,她又缓口说,彼此再认真考虑一下。

那一夜,月落乌啼、江枫渔火,他们都是那未眠人。

她一早就要去赶大巴。他去送她,并肩走着,半路无言。

终于忍不住,他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没等她回答,紧接着说,他不想让她归于人海。他说他愿意冒险,他愿意向她走一百步,她站在原地就好,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怕她再说出拒绝的话。

没有人如此坚定过,她那样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怎么会不为所动。那一刻,她动摇了,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想着自己也许可以迈过命运的鸿沟,也许就会有奇迹,不是总有奇迹出现吗?于是冲动地说了那句:“一年,如果一年后,我们还喜欢彼此,就还在我们相遇那天来这里相见。不要问我要联系方式,我不想骗你的。”

他说:“不管一年后还喜不喜欢彼此,都回来沙溪看看吧。你、我和江姐,就当老朋友聚聚。那时你若再拒绝我,我定不再纠缠。”他愿意等,他以为余生很长,许她一年之约。

她努力笑着打趣:“也许那时你早就另结新欢了。”

他坚定地吐了句:“不会。”

那时,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决心和他的深情。她不知如何拒绝他的提议,她以为,如果她不赴约,他会失望于她,然后淡忘她。

一路走的都极慢,到了车站,找到要乘坐的大巴时,司机已经在发动车了,他送她到车门口,她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一把拉过她的手,用力抱住她,轻轻在她耳畔说:“明年春天,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

司机大概见惯了这种小情侣分别的场景,给了他们半分钟拥抱的时间,时间一到,便大喊:“车要走啦,再不上来,就关车门啦。”他放开她,她却反手回抱了他一下,又快速放开,转身上了车。就在那一抱一放的瞬息,她在心里送上了她最虔挚的祝福:“陈植,你要幸福。”

她知道,他不知道,这一别,再见许是经年无期。

【2008年】

陈植讲完他和皓兮往事的时候,对面咖啡馆前那群载歌载舞的年轻人都已经散了,街道上是寂静的,只有灯光。

“那么陈大哥,你第二年春天又来这里了?”岳照兮问陈植。

“来了,此后每年都来。可皓兮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第一年,我想着,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是那种会食言的人。所以第二年我又来等,第三来还来这碰碰运气。后来我想着,五是我的幸运数字,我是来沙溪第五天遇见她的,也许第五年,她就会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挺幼稚的。”

这些年,陈植每年春天都会来沙溪住上几日。其实他不必年年都来,如果皓兮来了,江姐必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可他还是固执的想要来这等她。月落重生,灯熄再红,他们的相见却遥遥无期。一年年,他反复走过他们的曾经,把栏杆拍遍,吴钩看了,还是没有等到她的前来。

“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问她要过,她不肯留,又说不想骗我,我便不再向她要了。”

“等了这么久,还要再等吗?”

“我想着,等她五年,如果她还是没有来,我便不再执着,……”

陈植的话说了一半,岳照兮的电话响起,是江姐催促他们回客栈。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咖啡吧晚上十点就打烊,客栈也要求客人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店。江姐打陈植电话一直没人接,只好打到照兮这里。照兮挂了电话和陈植就急匆匆地回客栈。

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

照兮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心里想着,陈植刚才已经说了,如果今年还是没有等到,他便不再执着了,那么她对她所知道的一切缄口不言是最好的选择。告诉陈植她与皓兮的关系,告诉陈植皓兮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她们欠陈植一个答案,但是如果把这样的事实呈予他面前,对他来说,也是残忍的。

陈植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补全了刚才未完的话:皓兮,我本想等你五年,如果今年还未等到你,我就放弃。可是看到小照后,我便知道,我爱你已久,难以忘怀。你们面貌如此相像,但是性格却是一个素静,一个明朗,我偏爱素静的你。

曾经的喜欢,已经不只是喜欢了。

两天后,岳照兮离开了沙溪。

【2015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可沙溪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它正以这宠辱不惊的姿态来抵这荒荒岁月。天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湛蓝,云仍然是大朵大朵的软白,没有一点瑕疵。

青青的石板路,千百年前不知被多少的马蹄哒哒踏过,后来又不知被多少来来往往的游客走过,斑驳随处可见,而每一处的斑驳都是光阴写下的随笔,故事在此间封印。

这些年,照兮不止困于对陈植的情愫暗生中,还有姐姐和陈植的昔年往事。此后的每一段恋情,她都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如此二三,她便把人拒之门外。她不能,不能在没整理好自己之前再投身一段感情。

可这海海尘世,她终归遇上了那么一个人,宽她、宥她、等她、助她。她终于动摇,问自己,这是否就是她爱情的归途?

心绪麻乱、无法决心,所以她再回沙溪。目的是问自己要一个答案。

再回沙溪的这几日,她日日慵懒的晒着太阳,看这半豪春水赏这一城繁花,跟着这里的人过闲散日子。她终于想明白,她于陈植,只不过是懵懂年岁时的爱慕,她爱慕他的深情,她甚至把姐姐对陈植的喜欢和遗憾加之于自己,她的这场暗恋或许都不能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自己。

一日,她从江边回客栈,江姐告诉她,有她的快递。没有任何惊讶,那是她让家里人寄来的,姐姐的那幅画。

她一直在等待,快递到了,她也该踏上归程了。

次日清晨,她已经整理好行李,下楼和江姐告别。

“不再住几天?陈植过几天就要来了,我告诉他你来这里了。”

“你告诉他我姐姐的事情了吗?”

“还没有。我想着你和他说比较好。”

“我不等他了。江姐,陈植来的时候把这个交给他。”

她把昨天收到的那幅还未打封的画递到江姐面前。作画人思意绵长,笔笔含情,她想陈植会明白皓兮曾经的思海难填。

这是皓兮不能亲口告诉他的答案。

“还有这个。”

随后又递了一个信封过去。那是她昨晚写的信。写了一遍又一遍,改到最后,只留下寥寥几行:

陈植:

对不起,未曾料想,误你至此。

此画为皓兮所做,落笔成思,她衷心爱你。

春风吹尽,斯人已逝,君莫再等。

与江姐告别,她要回到她的城市去了,那里也有人在等她的答案。

「END」by——豆瓣/公众号:期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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