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靜波
大學第二學期開學，分別近一個月的同學們又見了面，很是興奮。宿舍的女孩們從家裏拿來各種好喫的，桂蓮拿來的炒米糕、豬血粑最受歡迎。
陳寅一家回了老家過年，奶奶、伯孃、嬸孃們給很多老家特產。開學前媽媽用茶油炸了一鍋紅薯片讓她帶到學校給同學們喫。當時陳寅覺得媽媽多事，一大包帶着很麻煩，而且，都大學生了，還帶什麼零食。幸虧媽媽有遠見，要不，陳寅空手而歸，怕是不好意思。
這一日，宿舍裏很熱鬧。桂蓮、小玲都來了老鄉，幾個本校和附近兩所高校的男學生，他們先後到來，都帶着些禮物和喫食。兩夥人先是聊天，後來就打起牌來，宿舍的其他女生也摻和進去。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陳寅不喜歡打牌，牌技也不好，便背起書包去教室看書。路上，遇到於連盛。
“開學第一天就去學習呀？”於連盛的腳好了，笑眯眯和陳寅打招呼。
“宿舍開了牌場，看不了書。”陳寅答。
“你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拿點東西給你。”於連盛轉身往宿舍快步走。陳寅不知是什麼東西，便走到他宿舍樓院子門口等他。
過一會兒，於連盛跑下樓來，塞給陳寅一個白色塑料袋。
“這是我媽媽做的鹽姜。”說罷，他轉身回去了。
陳寅看着手中的袋子，很是驚異。她想起有上學期一次晚自習，中間休息，她正和小玲一起吃薑，姜是從小賣部買的，染成粉紅色的仔姜。被於連盛看到了。當時他說了句：“姜要早上喫。晚吃薑，怕斷腸”的話。
陳寅不太愛喫零食，但喜歡吃薑，甜的鹹的都喜歡。這不是一個能上臺面、能廣而告知的喜好，卻被於連盛看到了，還記在了心裏，於連盛是好意，陳寅卻不好意思，似乎被人抓住了短處。拎着一袋鹽姜去教室，更有些滑稽與不安。
長沙的春天來得有板有腔。宿舍前的柳樹枝條上，昨天還是黃豆大小葉苞，今天就已經有了嫩芽。通往教室的校道旁矗立的兩行玉蘭樹上也已經打着了花骨朵。中文系樓前高坎上的迎春花盛開，一條條花枝垂下，綴滿枝條的花朵燦爛金黃，這是一顆顆迎接春天的心，充滿了熱情。陳寅被春天的校園吸引着，滿心歡喜。儘管今天沒有陽光，但她心裏陽光普照，不禁哼起了歌，走路也有些蹦跳。
階梯課室已經有人了。景旭正在埋頭讀書，陳寅一進門就見到了他，他坐在靠走廊的中間座位。
“嘿！新年好！”陳寅打招呼。
“新年好！來了啊？”景旭擡起頭，笑着說。他眼中有光一閃。儘管隔得遠，陳寅也看到了，陳寅不近視。景旭那雙眼睛黑黝黝的，睫毛特別長，眼瞼上下的睫毛都長，平日裏就像涵着兩潭深水。陳寅心裏曾經感嘆，這雙眼睛如此深邃柔美，爲什麼會配在了一個愛思考有主見的男生的臉上，經常發出思索的而非柔情的光芒。要是長在一個女孩臉上，那女孩該是如何迷人。
“你看什麼書？”陳寅問。
“《興盛與危機--論中國封建社會的超穩定結構》”。
“哦，金觀濤、劉青峯的。你看完借給我讀，好吧？”
“好，你看什麼書？”
“李澤厚的《美的歷程》”。
陳寅坐到教室靠山這邊的後排座位，把塑料袋塞進書包，掏出《美的歷程》讀起來。李澤厚的書，貼切的文字裹挾着對中國美學文化的分析和鑑賞，時而優美，時而雄渾，時而如涓涓流水，時而又如洪流奔湧，讓人應接不暇。陳寅已經沉浸其中，不知時間流逝。
“十一點了，讀了兩個多小時了，休息一下吧。”聽到景旭的聲音，陳寅擡起了頭，景旭站在了旁邊，教室裏已經有好幾個同學在了。
確實有點累了。陳寅說：“好”。
“我昨天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我帶你去看看？”景旭說。
“哪裏？”
“去了，就知道了。”景旭不肯透露。
陳寅跟着景旭，一前一後，出了教學樓，上坡，朝赫石坡走。嶽王亭下的湖綠水盈盈，岸邊有楊柳垂枝，各種雜樹小草，淺黃、淺綠，在水邊擁簇渲染。澀澀的、新鮮的春姑娘，羞答答地，遮掩不住的來了。
“去年在你最喜歡的秋天，我們第一次爬山，今天，是我喜歡的春天，我們也爬一次山”。景旭側過臉，對陳寅說。
“是呀，過得可真快。我們又大了一歲。”陳寅感嘆。
“因爲快樂，所以快。”景旭說。
兩人沿着溪溝往上走。溪溝裏水很多，水從大大小小的石頭間中流過。懸空處，水簾掛着，像緞子一樣瑟瑟閃光，石頭堆積處，水被撞擊成一灘灘白浪，嘩嘩作響。無色透明的水一路向下，變成湖水，變成綠。
山路沿着溪水左轉右折，突然前面一塊巨石橫突，青色的石頭溼漉漉地，凹陷處有翠綠的苔蘚鋪陳。巨石斬斷了路，兩人只得離開溪水，攀着樹枝從另一側登上石頭。
“你看。”景旭伸手指向溪溝。
“哇，映山紅！”陳寅大叫。
一大簇映山紅在溪邊開放，無數朵粉紅的花凌空開在溪溝上空。花瓣粉白透紅，花蕊伸出細長的紅色蕊絲，蕊絲上有米粒大的蕊頭，紅色的蕊頭靠着粉色的花瓣，花瓣顯得更紅了。透過花，溪水在褐黃色石頭溝底活潑亂跳爲白花花的浪。粉色、紅色、綠色、褐色、白色，搖動的樹枝，顫動的花朵和綠葉，還有清脆輾轉的鳥鳴，春天分明在人眼前展開了一幅絕美的圖畫。
“美吧？我昨天來爬山看到，就知道你喜歡。”景旭得意地說。
今天什麼好日子，兩個人都給我禮物，陳寅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