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淺(24)

作者 王靜波

日子平平淡淡,也是平平安安地過去。通訊方式由單位纔有的電話座機,到家庭花五千元安裝的電話,到BB機,大哥大,再到諾基亞手機,蘋果智能手機,人們聯繫越來越方便,也越來越懶。陳寅與景旭再也沒寫過信,寫了也不知道往哪裏寄。託留在母校任教的唐紅的幫助,陳寅和景旭彼此有了對方的BP機號碼,後來又有了手機號碼。有這麼個人在,想找能找着,僅僅存着這麼點念想,就讓雙方感覺到不一樣的關係。

十年後,他們連續兩天見過面。景旭到廣州出差,陳寅帶着丈夫文明遠和兒子到酒店拜訪他。景旭已經是某大型雜誌社副主編,陳寅已經是副教授,文明遠是教授,當年的年輕人都已經事業有成。陳寅的兒子四歲,健康、聰慧、活潑,景旭見了很喜歡。他結了婚,但還沒孩子,他愛人是行政機關幹部,目前隨領導出國公幹去了。

大家都好,陳寅、景旭、文明遠都很高興。談話主要在景旭和文明遠中進行,陳寅管着孩子,聽着兩位男士聊天,不太插話。

第二天下班時,陳寅給景旭房間打電話,約他單獨見面,景旭說五點半前有空。陳寅電話告訴文明遠,下班後要去找景旭聊天。

其實也沒聊什麼,兩人將別後各自的經歷詳細說一遍,中斷十多年的兩人終於接上了歷史。兩人喝着酒店的茶聊天,聊多久喝多久,就出了點狀況。陳寅想去洗手間,但不好意思,又不願提前走,就忍着。五點半,景旭快要外出了,陳寅也忍得很辛苦,便告辭出來。陳寅原本要找個洗手間解決問題,哪想景旭堅持要送陳寅到公交車站,陳寅又不好意思。這可能是陳寅有史以來憋的時間最長的一次,若干年後,她還記得那股難受勁。

這次見面,景旭看到一個與大學時代很不相同的陳寅。外形上,陳寅更豐盈飽滿,神情上很安然妥帖,沒有了以前的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和詩意,但仍然心靈剔透。與景旭久別重逢,她那高興勁兒,即使當着文明遠的面也表露無遺。她第二天一個人來,更讓景旭感動,在陳寅這裏,景旭仍然是不一樣的存在。景旭看得出來,陳寅和文明遠事業、家庭、感情都發展得很好,他們倆的長相都有點像了。

十年前景旭在北京見到陳寅和文明遠的時候,總覺得文明遠對陳寅不夠細心,看得不重。他們連旅館都不找,就在大學校園裏找同學借住。那時文明遠已經工作了,還讓陳寅這樣辛苦,景旭是有看法的。陳寅在景旭心裏是嬌貴的女神,誰想文明遠這樣粗糙地對待她,而她卻甘之若飴,景旭直爲陳寅抱屈,也爲自己抱屈。以陳寅多情善變和不妥協的性格,景旭還以爲他們長不了,甚至還設想,如果陳寅再次恢復單身,景旭要如何才能重拾舊夢。

景旭等了陳寅十年,終於可以夢醒,陳寅已經有了很優秀的丈夫和可愛的孩子,沒有景旭,陳寅在廣州一樣生活、工作得有聲有色。景旭三十多歲才戀愛結婚。他總覺得,和陳寅還有機會在一起,他擔心一結婚就失去了等的資格。直到陳寅有了小孩,他纔開始相親、結婚。他的婚姻基礎不好,也不敢要孩子,擔心有了孩子,離婚會很麻煩。

廣州一見,景旭終於從夢裏醒來,站到了地上,開始認真對待自己的生活。他愛人回國不久就懷孕了,景旭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

 

2009年國慶,終於迎來大學畢業二十週年聚會。大部分同學,陳寅都二十年沒見了,很多完全不認得,特別是男生,只有極少數人能認出。景旭她當然認得,離上次見面雖然已過十年,景旭的變化不太大,臉上皮膚仍然白皙緊緻,身體比過去更健壯。他向她走過來的時候,步態從容穩健,不似從前輕快敏捷,總帶一種躍然之勢。

喫飯時,景旭坐在陳寅對面,穿着白襯衣,乾淨、整潔,從容的應對同學們的聊天、敬酒。看得出他是宴會場合的常客,他的衣服那麼熨帖,應該有一個賢惠的妻子,陳寅這樣想。

喫完晚飯,是舞會。全班到會四十人,分乘兩輛中巴前往舞廳。陳寅上車就搜索,景旭沒在。另二輛車到了,景旭還沒來。 

陳寅有點失望,今天熱鬧了半天,她還沒有和景旭單獨聊過,以爲晚上有空隙可以說說話。

同學們唱的唱,跳的跳,喝酒的喝酒,還有的人在大聲喊話,低音炮震得人心驚肉跳,天花上旋轉的水晶燈將五彩光片掃過同學們的臉及每個角落。於連盛在中央勁舞,一大幫人圍成一圈拍手。圍觀的蔣立勳拉起左右同學的手,跟着節奏跳躍着跑,越來越多的同學牽手進入,終於匯成一個旋轉的圈。跳躍的人圈在旋轉,幾個拿着啤酒瓶的男生扭着身體進入圈中,配合着於連盛的勁舞搖頭、晃肩、甩胯,所有的舞動的人嘴裏發出“嗬、嗬、嗬”的號子。

終於累了。有人提議景旭和陳寅合唱一首歌,另一人接話:

“景旭沒來,他和夏麗華一起接待晚到的同學。”

原來景旭和夏麗華在一起。夏麗華留在長沙工作,是這次同學會的組織者之一。陪着夏麗華,應該是景旭很樂意的事。陳寅不禁有些失落。

文俊輝走上舞臺,主動請纓:“我要和陳寅合唱一首,情歌。”

同學們大笑。唐紅說“你是不是要和每個女同學唱一首情歌?”

“NO,NO, 只和陳寅唱。”他仰頭咕咚了一口啤酒,繼續說:

“你們不知道,我和陳寅是有過故事的。是不是?陳寅你說。”文俊輝比讀書時開朗大氣多了。

“是,是,好多的故事。來,喝酒,唱歌。我們一起唱《小城故事多》”陳寅拿過兩個麥,遞給文俊輝一個麥。

鄭建成也在,他沒有和陳寅說話,陳寅也沒理他,但跳舞唱歌時,陳寅分明感覺有一雙眼睛一直追隨着她。

同學們一塊瘋玩到半夜。太興奮,陳寅輾轉反側到凌晨二三點才入睡。

第二天上午在學院會議室活動,與老師見面。景旭坐在陳寅的右前方,仍然穿一件白襯衣。他的背比學生時代寬多了,男人四十一枝花,不假。同學聚會,說是懷舊,念當年感情,其實現今的狀態纔是大家最關心的。按中國普遍的標準,行政級別高低是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金指標。景旭在年級所有同學中,處在金指標的最上一格。他的身上若有若無地籠着一層光,吸引着更多的關注。

陳寅看着景旭的背,今天應該有很多的同學和老師盯着他,今天的景旭已經不同往日。陳寅爲什麼要湊這個熱鬧呢?難道權力增加了景旭的魅力?陳寅收回眼光,不再往景旭的方向看。

晚上,又是舞會。景旭請班裏每個女同學跳舞,陽光普照一樣,非常周全。和所有人跳完舞后,就和陳寅坐在一塊,聊了一會兒,也和陳寅跳了一曲。兩人合唱了一首《一剪梅》,陳寅唱歌比學生時代更好,聲音柔和有彈性,且能唱高音,也許是年紀大了,血壓比以前高,聲音就能衝上去了。景旭說,沒想到陳寅的歌唱得還是這樣好。

九點半的時候,晚會遠未結束,景旭走了,說是約了一個人。

夏麗華也不見,不知景旭是與夏麗華約會呢,還是去找肖小蘭,

或者別的比同學更重要的人了。關陳寅什麼事呢,陳寅自嘲。

晚會結束,同學聚會就結束了,本地的同學當晚就散,外地的

同學第二天喫完早餐陸續離開。

陳寅早上還沒起牀,就收到景旭的短信,催她下樓喫早餐。但陳寅洗刷完畢下樓時,景旭已經走了,他回老家看母親。陳寅與桂蓮、小玲一起吃了早餐。訪了城裏的親戚,陳寅當晚就坐火車回廣州。在火車上,陳寅給景旭發了一條信息:

“再見到你,真好。羨慕夏麗華。”

很快景旭回:“時過境遷,簡單生活。”

看到回信,陳寅知道景旭想說什麼。下次相見不知又是哪一年了,

陳寅眼睛一酸,淚滲出來。陳寅不再回信。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景旭又來一個短信:“說個笑話給你聽。我今天回家,何玉英,你認識的,八四級政治系的,她來看我。我當時還沒到家,我媽問她:‘你是陳寅吧?’這八十歲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你的名字。”

陳寅的心“咯噔”一下,顫動,酸,一絲絲疼。這哪裏是笑話。

“請代我向你媽媽問好!”陳寅回信。

兩天的聚會,陳寅和景旭一南一北趕過來,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大概過了一個月,景旭給陳寅發來短信:“回來後,腦海裏常響起你的歌聲和笑聲。”

陳寅回:“謝謝你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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