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丧我

《齐物论》的开始:“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他靠着几案,擡头看天,一口一口地长长嘘气。

他的学生颜成子游看到老师的形貌神态如此不同于往日,惊讶极了:“怎么可以如此?”

子游问老师:“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们活着,这身体形状可以像死去枯槁的树木吗?我们的心也可以像燃烧殆尽之后不再有温度的死去之灰吗?

这北国的山,山里冬日灰棕色的秃枝枯木,死寂的寒林,都像是对《齐物论》的发问,也像是回答。

而老师南郭子綦的回答只有三个字——吾丧我。老师说:我失去了自己。

不再有“我”,不再有“自己”,“我”失去了“我”,就可以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吗?

看着春天的翠绿,像死灰看着曾经炽热的火焰。春天的青翠,冬天的枯槁,其实是同一株树木。大火烧的一段柴薪,和燃烧后的死灰,也仍然是同一个身体。

我们的身体形貌,从婴儿到孩童,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壮年,中年,两鬓斑白,到老年的形如槁木,其实是同一个“我”。不同时间里的同一个自己,可以有连续的对话吗?

“吾丧我”,是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学会把身上驮负太久的自我一点一点放下?疲累、急喘,是因为揹负在身上的“我”太沉重了吗?

千手观音石像下有众多木条祈求度病苦、得平安,地藏石尊下有更多给亡者的度化告白。诗人的诗句华美,其实或许不及平凡众生为亲人亡故唱赞诵念的“阿弥陀佛”吧?

整座山,一步一阶,每一片落叶,在空中飞舞,落地堕泥,形神消逝,都只说生死一事,也正是《齐物论》里“槁木”“死灰”的对话吧。

一株树木,可以从青春欣荣看到自己的枯槁吗?一段柴薪,可以从火的炽烈燃烧看到死灰的寒凉吗?

“吾丧我”,是两个时间里我与我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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