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歲末,天陰沉沉的,呼呼的偏北風巻過,寒到了骨縫兒裏。這樣的季節,人們沒有事兒,一般是不會出門的。
早飯後,我去醫院看望生病的朋友。陪着朋友聊了一個上午。下午走出病房時,眼前一片雪白,紛紛揚揚的雪正像棉絮般飄着。外面什麼時候下雪了?陣陣刺骨的寒風吹來,路邊的樹木,像一個個禿頂老人受不住風的襲擊,身不由己的搖曳着。
剛出醫院大門,忽然傳來“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的歌聲。我循聲望去,發現路邊一個女子,坐在椅子上,正在專心唱歌。原來“鴻雁”是她所唱。我奇怪的發現,在她面前,豎着兩個牌子:我爲腦癱女兒歌唱;天冷,女兒在車裏。
我這時看見,她的旁邊,有一輛舊的小麪包車,車門關着。雖然天氣寒冷,但她跟前也還是有一些人。有的往微信碼上掃碼捐錢,有的給她掏出現金。
歌者站起,腰彎成九十度:“謝謝……”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原因,她的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滾。
這時候,一位媽媽,拉着一個小姑娘從那邊過來了。她低頭和小姑娘商量,說是想把剛買的烤紅薯,送給車上的姑娘喫。女兒點頭同意後,她拉開了車門。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隨即,詫異的把目光投向了歌者。“怎麼怎麼,裏邊沒人,難道……?”
圍觀的人們隨即變了顏色,就如今天的天氣那麼寒冷刺骨。“卑鄙!無恥!”一個年輕男子氣憤的吼起來,“啪”的一聲,將正在喝着的一杯熱豆漿狠狠地摔在歌者面前。豆漿微微冒着一股股熱氣,好像它要向人們訴說什麼。豆漿濺在歌者腳上、身上、臉上……
一個老師模樣的的中年人,來到歌者面前說:“你……大家幫助你的不僅僅是錢,而是一顆真誠的心啊!大家頂風冒雪,誰願意在外面多待一分鐘!況且,他們幫助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啊!可你……”
歌者再次站起。哎呦!沒站穩,向前趔趄了兩步,差點摔倒。啊?她的腿?她的腰又彎成了九十度,聲音很低:“對不起,我……”。眼淚嘩嘩往外流。
“僞裝!繼續!”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騙子”
“唉!看着多可憐啊,真想不到……”
此時,從醫院出來一老一少,那老的六七十歲,佝僂着身子,大概是奶奶吧,她小心的拉着一個小姑娘。小姑娘五六歲樣子,上穿玫瑰紅棉襖,下穿綠色棉褲。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乾乾淨淨,小姑娘穿上顯得非常漂亮。
怎麼回事?小姑娘腿是軟的,兩個膝蓋往一起傾斜。走起路來腳跟不着地,像是走在沙灘上,又像走在厚厚的海綿上,左扭右歪。。着急的、喫力的往前邁,好像賽跑一樣,整個身體向前傾,頭和脖子不自覺亂扭。
奶孫倆艱難地往前走,目光不時投向歌者。歌者關切的眼神,透過人羣縫隙,往祖孫二人方向張望。
人越來越多,人們的目光全集中在這裏了。
歌者關切的問:“媽,你們哪兒去了?”
奶奶告訴她去醫院洗手間了。
歌者心疼的說:“媽,外面太冷,老年人受不了,讓孩子爸爸陪她!”
“她……爸……”,奶奶剛一出口,眼淚就成了河。孩子的爸爸爲了給孩子治病,白天在醫院做陪護,晚上還要蹬三輪車拉客人。這會也許正推着陪護的病人拿藥做檢查呢。
“啊”!小姑娘一聲驚叫,重重的摔倒在地。
“乖乖……”奶奶臉色慘白,立馬跪下去抱孩子,一次,兩次……
好心人趕忙抱起孩子,另一些好心人拉起奶奶。
小姑娘不知是害怕還是委屈,大哭着:“媽……媽,能(冷)……”
歌者給女兒擦拭着臉:“寶寶……不哭……”
好心的人們,趕緊把奶孫倆送到麪包車裏。
摔豆漿男子的臉,好像被人掌摑了似的,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對不起,我……”他的手機再一次對準微信碼。
“別……”歌者跟他說。
“寶寶媽媽,對……不起,請原諒……我的魯莽!”中年老師給歌者道歉,隨又向微信碼裏輸錢,順勢將手機正面給歌者看。
歌者熱淚盈眶,她的雙膝已經跪地了!
“別……別……我……不是……顯擺,我不是……讓你感謝,我是要告訴你,年內年外這點兒夠了。天寒地凍的,不要再出來了,一家人在屋熱熱乎乎的,照顧好老的小的……”老師着急的語無倫次。
歌者的淚水也像雪花一樣晶瑩,雙手合十,不住點頭道謝。“
氣溫好像更低了,我感覺是在冰窖裏。人們的身上成了純白色。
剛纔散亂的人羣,變成了一條長隊,一個接一個的掃着微信碼。
來醫院看病號的人們,直接把帶的禮品送到麪包車上。
“姐,我在市康復中心上班……”
“姐,我是市特教學校的老師……”
“感謝恩人……”歌者淚流滿面。
我隨着人流,傾其囊中所有。回頭看,那長長的隊伍,在雪地裏站成一道風景,紅的,白的,黑的。
又一陣寒氣襲來,我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頭,內心卻像春天一般,充滿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