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渡鳥的愛情

渡渡鳥的愛情

    300多年前,渡渡鳥爲了尋找更適宜的生存環境,開始了艱難地長途跋涉。

    經過非洲的島國厄爾多斯時,一棵高大英俊、茂密濃綠地大顱欖樹深深吸引住渡渡鳥們,他們紛紛飛落在大樹上,相互問候,相互幫助梳理羽翼,爲更遠的行程做準備。

    其中的一隻小渡渡鳥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再跟大家一塊兒遠飛,渡渡鳥們圍在她的身邊久久不肯離去。

    受傷的小渡渡鳥強忍着淚水,微笑着跟大家道別:“不用擔心我,放心去吧。等我的傷好一些,我會加油飛,會追上你們的,有那麼一天,大家扭頭一看,我已經在你們身邊了。留下我,走吧——”

    “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們在不遠的前方等着你!”

    “你一定要好起來,加油啊!”同伴們七嘴八舌地囑咐着。

    小渡渡鳥忍受着翅膀處鑽心的疼痛,向同伴們揮揮小手,直到同伴們戀戀不捨地飛走,小渡渡鳥才無力地癱倒在大顱欖樹的枝丫間。

    夜幕降臨,有一雙溫暖地大手輕輕地,輕輕地伸到小渡渡鳥的身邊,輕輕呵護她的傷口,把一滴又一滴地甘露輕輕地,輕輕地喂到小渡渡鳥的嘴邊。小渡渡鳥疲倦的身體躺在枝丫上,甜甜地睡去。夢裏自己倒在媽媽的懷抱裏,媽媽用她那渡渡鳥中最漂亮的羽毛愛撫着自己,爸爸則在一旁悠悠地唱着婉轉,扣人心絃的催眠曲。媽媽的身姿是渡渡鳥中最優美的,爸爸的歌喉是渡渡鳥中最動聽的,小渡渡鳥緩緩地展開身體,讓自己的每寸肌膚,每個毛孔都沉浸這片溫馨中。那天夜裏,厄爾多斯下了一場少有的雨,小渡渡鳥的身邊依然幹松舒適。

    清晨,太陽公公的一線光芒照進大顱欖樹,小渡渡鳥驚訝地發現自己睡了那麼久,她站起身子,揮動了一下受傷的翅膀,疼痛分明減輕了很多。一滴調皮的雨滴趁機跳到小渡渡鳥的頭上,延着順柔光滑的曲線翻轉到小渡渡鳥的脊背上,然後極不情願地落向地面。

    “啊,多麼美好地一天!”小渡渡鳥慢慢舉起自己的翅膀,“堅持鍛鍊才能早一天飛起來,早一天追上同伴們。”小渡渡鳥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鋒利的喙仔細檢查每一根羽毛。受傷的地方已經結了厚厚地痂,一夜間竟奇蹟般沒有了鑽心的疼,小渡渡鳥高高地仰起自己的腦袋,用力張開翅膀,拍打了幾下。

    小渡渡鳥的身體還是虛弱的,整整一天,她只能站在大顱欖樹身上拍打翅膀。太陽西下的時候,小渡渡鳥疲憊的身體又一次癱倒在大顱欖樹的懷抱裏。

    輕輕地,輕輕地,像是怕驚醒了小渡渡鳥甜蜜地夢,大顱欖樹用自己的大手溫柔地撫摸小渡渡鳥的傷口,把一滴滴地甘露喂到小渡渡鳥的嘴裏。小渡渡鳥是那麼乖巧美麗,每當她柔嫩細長地腳趾緊緊抓住大顱欖樹的身體,就有一種莫名的心動在大顱欖樹枝丫間傳遞。看到小渡渡鳥睡夢裏幸福的臉龐,大顱欖樹纔會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小渡渡鳥可以圍着大顱欖樹慢慢地飛幾圈。第三天,小渡渡鳥可以飛到附近的草地上再飛回來,這樣往返十幾趟。小渡渡鳥堅持着,不斷給自己加油。

    第四天的傍晚,大顱欖樹撫摸着懷裏甜甜睡去的小渡渡鳥,手中的甘露停在空中。

    大顱欖樹溫柔的目光中掠過一絲擔憂,甘露是天地的精華,是對珍稀物種的特殊恩惠,大顱欖樹卻在看到小渡渡鳥的第一眼就心甘情願地奉獻出來,那是天地不能容許的。

    如果大顱欖樹不馬上停止自己“愚蠢“的行爲,懲罰會隨着大氣而來,瀰漫大顱欖樹生活的整個空間。

    可是,只要看到小渡渡鳥優美典雅地身姿,大顱欖樹便情不自禁。

    小渡渡鳥的傷口在天露的滋潤下會很快癒合,身體也越來越強壯,然後小渡渡鳥會離開,她會飛過高山,飛過海洋,飛到同伴們的身旁,而自己卻只能默默呆在這個地方,癡癡地遠遠看着心愛的鳥兒飛遠。大顱欖樹陷入對小渡渡鳥的淡淡憂傷裏。

    愛她,留下她,爲了這一天自己已經等待了幾百年。

    愛她,就要讓她飛翔,無垠地天際纔是真正屬於她的,而自己的懷抱卻是如此渺小。

    自己的胸懷也要像自己的懷抱這樣小嗎?

    不!那不是真正的愛,大顱欖樹是高貴的,他的愛也應該是偉大的,無私的!

    大顱欖樹在矛盾中說服自己,他要捍衛自己的愛情,一顆激動地淚水滾落下來,落在小渡渡鳥的身旁,濺出一片晶瑩的水花。小渡渡鳥在睡夢中猛然聽到“叭噠“一聲,她的心隨着清脆的聲音顫顫微微。小渡渡鳥來沒來得及睜開眼,一滴滴地甘露從嘴角流淌進自己的身體,一種力量就這樣源源不斷地輸入自己體內。

    溫暖如媽媽的呵護,小渡渡鳥恍惚以爲在夢裏,可是那是真切地,輕輕地,柔柔地,讓人心動的感覺。小渡渡鳥睜開眼睛,她看到了大顱欖樹英俊的面孔,看到了大顱欖樹深夜爲自己精心搭建的宮殿,看到了大顱欖樹手中的天露,也看到了大顱欖樹眼裏的憂傷、疼愛、珍惜和深情。

    小渡渡鳥伸出小手,擦去大顱欖樹眼裏的淚水,兩顆真誠的心緊緊擁抱在一起。

    愛,沒有理由,卻可以超越一切。

    渡渡鳥爲愛停止了遠涉的腳步。

    大顱欖樹把自己對愛的忠貞誓言包在一粒粒堅硬的果殼裏,唯有渡渡鳥的愛才能喚醒沉睡的生命,大顱欖樹是想和渡渡鳥一同消失在天地間。

    渡渡鳥每天給大顱欖樹唱一首動聽的歌,每天只在大顱欖樹四周飛翔,給他講述自己沿途的經歷和見聞。大顱欖樹把天地間最珍貴的甘露奉獻給渡渡鳥,每天晚上爲渡渡鳥搭建一座舒適溫馨的宮殿。

    愛,簡簡單單,卻可以縱橫萬年。

    違規地懲罰是無論如何也逃不脫的,兩顆彼此深愛的心靈相互依偎着堅強面對。

    氣候變幻,雷電交加的夜晚,渡渡鳥毅然把愛人的生命吞入腹中。暴雨打溼了渡渡鳥的羽毛,雷電又把滴水的羽毛燒焦,地面滾動的岩漿散發出陣陣熱浪,爭先恐後地去擁抱渡渡鳥幼小的胸膛,向上,向上,向遠方,渡渡鳥的體內湧動着無窮的力量,愛的力量,保護愛的力量,爲愛人延續生命的力量,一定要把愛人帶到安全的地方……

    渡渡鳥飛啊飛啊,直到眼前出現一片濃意的綠色,那兩隻光禿禿的翅膀再也帶不動疲憊的身體,她重重地跌下去。就在渡渡鳥閉眼的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聽到了愛情的種子發芽的聲音,來自天堂的愛人的聲音,偉大的愛情的聲音。

    渡渡鳥欣慰地永遠睡下……

    非洲的島國厄爾多斯,渡渡鳥滅絕了,愛情的種子卻頑強地生根發芽,一棵棵高大珍稀的大顱欖樹幸福地生長着,向天地展示出他們旺盛的生命力。

    —— 一凡的日記《渡渡鳥的愛情》

    一凡,你曾經講給我的故事,我就這樣一遍遍講給自己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情節都是鋼針,深深刺入我負罪的身體。

    渡渡鳥鋒利地喙撕扯着我骯髒的靈魂,血液濺出,泛出死亡的黑色光芒。

    這是我應得的,一凡,愛你,我已經沒有資格。

1酥河蝦

    一凡,我們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吧,雖然中間隔着那堵疲憊不堪的老牆。

    “一凡,我媽媽做了酥河蝦,快來——”我站在矮牆的這邊,話還沒有喊完,一個人肉墩已經從矮牆上“撲通”掉到我面前,嘻嘻哈哈地臉上滿是牆上掉下的塵土,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痛苦的表情,一凡一次次地重複着,擡起頭看清合是齜牙咧嘴的笑,低下頭抱着腳心嗷嗷地叫。

    “又爬牆過去,不怕摔着,牆都被你們爬成駱駝啦。”

    “看他們倆,有什麼好喫的,非得湊一塊兒才能喫。”

    “乾脆把牆拆了,合成一家得啦……”我們附合着媽媽們的話音,鬥得她們哈哈大笑。

    那時,我們的爸爸媽媽都是紡織廠的工人,我們是幼稚的學齡前兒童。

    上小學,我們在同一個班,如果老師不讓我們坐在一個桌上,你這個自詡孫猴子的小胖墩就會掄圓你的肉“金箍”來保護我這個豬八戒。弄得老師哭笑不得,最後以你的得勝告終。

    “一凡,我媽媽做了酥河蝦,快來喫吧——”我站在矮牆的這邊,已經可以看到你的家,一凡依然迅速地跑出屋子,你媽媽卻以比你更快的速度扯住你的衣服,近而拽住你的胳膊,硬把你拖進屋裏。

    那天,一凡有一雙紅紅的耳朵,一個紅紅的鼻子,一對紅紅的眼睛,睫毛上沾着小水珠,灰撲撲的臉上有一道道被淚水沖洗的印痕。

    “不用了,一凡已經喫過飯啦,你自己喫吧。”你媽媽嚴肅中略帶譏諷的聲音從屋子裏飄出。

    我的媽媽也應聲出來,溼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輕輕放到我的肩頭,拍了拍。媽媽有跟一凡一樣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跟着媽媽回到屋裏,我們都愛喫的酥河蝦就放在桌子上,我的眼淚再也不聽使喚,拼命地流。

    那時,我媽媽下崗了,你爸爸下海經商賺了很多錢。

    後來那道低矮的土牆被剷車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嶄新結實的紅磚牆。

    只有在學校我纔可以和一凡在一起,很慶幸你媽媽還沒有完全奪走你,我很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我甚至乖乖地不說一句話,只想聽一凡的聲音,看一凡的表情,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凡身邊,我願意很多年。

    清合發現一凡變了,喜歡上用腦子,把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裏;喜歡上看書,更喜歡給清合講書裏面的故事。

    渡渡鳥的愛情,一凡講給清合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渡渡鳥,大顱欖樹,一凡認真地教給我這兩個癟嘴的詞語。並一遍遍地叮囑:一凡是渡渡鳥,清合是大顱欖樹。

    我低頭瞧瞧自己瘦瘦細細的胳膊腿,再看看一凡高高胖胖地身體,不再覺得滑稽可笑,卻有某種幸福在心底裏慢慢地滋生。

    可是我回老家過寒假回來,渡渡鳥卻搬家了。平民房和別墅羣距離沒有多遠,卻用高高的圍牆隔開,我焦慮、恐惶、害怕,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

    我大聲地對你哭喊,責備,以掩飾自己真實的虛弱。

    你堅定地回答:不管中間隔着什麼,渡渡鳥只爲大顱欖樹而生!

    你把手做成渡渡鳥的形狀,在我的腦門上輕輕地啄。

    那一刻我只是你幸福地大顱欖樹。

    世界在我們面前飛快地改變,我家那幾間低矮地平房夾雜在一幢幢新起的樓房裏邊,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可憐兮兮。我再也不是人們心中那個漂亮的公主,而變成了一隻灰頭灰臉的土雞。

    我把自己重重地關在小屋子裏,告訴自己,你不會嫌棄我的,因爲你說我在你心裏。

    早上,我照例去找你,遠遠地一輛嶄新的校車載走了你,你站在後車窗,用力向我揮着大手,側窗裏探出充滿敵視的面孔,清眉秀目,卻充斥着同情與不屑。

    我呆呆地看着,傻傻地站着,一動不動。遠去的校車粘粘着我脆弱的心臟,撕扯着我可憐的自尊,令它扭曲變形,疼痛迅速爬滿我敏感的神經,到處都有滾燙的岩漿在肆虐洶湧,我的渡渡鳥被帶走了,一塊兒帶走的還有大顱欖樹的生命。

    一凡, 我的呼吸停止在那一年的那一天。

2理解你

    一凡,你走後沒幾天,我媽媽也走了,像你一樣事先什麼都沒有對我說。

    媽媽下崗後,爸爸擔心她受不了打擊,鼓勵媽媽出去散散心,媽媽便經常去市裏的同學家。

    媽媽每次去都刻意把自己打扮一翻,爸爸疼愛地說,媽媽終於有時間可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我卻分明看到厚厚地脂粉下媽媽日漸蒼白的臉。

    相對貧窮的生活中,爸爸媽媽還是很關心我的,一凡走了之後,媽媽特意陪我一天,話沒說多少,眼裏卻裝着滿滿的歉意和不安。

    中考完最後一科,就再也沒有人理我。家裏收拾得異常乾淨,如同媽媽蒼白整淨地面孔。洗過的菜還放在盆子裏,爸爸頹廢地坐在桌邊喝酒,眼底盡是辛酸和無奈。爸爸說,媽媽走了,跟着一個英俊富有的男人走了。媽媽是美麗的,即使已經到了那個年紀。從一隻驕傲的鳳凰變成一隻灰頭灰臉的土雞,她應該會受不了吧。

    爸爸每天下班除了喝酒就是罵人,從開始罵自己到罵所有人,其中也包括我。

    我一點兒都不怪爸爸,同樣一點兒也不怪媽媽,我能理解他們的感受和心情,很能理解。

    同樣理解的還有你,一凡,選擇那樣離開我的方式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吧,而我卻還天真地以爲自己就是那棵大顱欖樹,癡癡地在這個城市等待我的渡渡鳥歸來。

    沒有眼淚可以再爲誰流,也沒有必要再爲誰悲哀,我活着,只是因爲還有呼吸。

    一凡,已經不再是那隻爲了愛堅強不屈的偉大的渡渡鳥,一凡,只是一個代號,可以在日記裏說說心裏話的代號。

    爸爸依然每天喝酒。

    我依然跟一個叫一凡的代號在日記裏訴說。

3校門口

    一凡,在華信高中已經快一個月了,對我來說,生活就像一潭死水。

    校門口總有一雙很文雅的眼睛追隨,別人說他是我們一個初中的,沒有印象。

    曾經的我真的很驕傲吧,除了一凡,沒有看到其他男孩。即使一凡離開的現在,我仍不想。

    男孩憂鬱的目光,哀怨的眼神如同仙人掌的刺,令我的神經絲絲縷縷地疼,是同病相憐吧,我衝他苦澀地笑笑。有太長時間沒有笑過,臉上的肌肉僵硬硬的。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男孩一臉受寵若驚的幸福,我很茫然。

    午飯回來,桌上放着男孩寫的信,很短也很感動,想不到自己會成爲別人幸福的源泉,有那麼一個人因我的憂傷而憂傷,因我的痛苦而痛苦着。

    收到信之後,男孩經常會出現在校門口,遠遠地衝我笑,感覺自己還有一點活着的必要。

    週五的下午,下課鈴聲響過,天有些陰,到車棚推出車子,我必須抓緊時間回家。爸爸肯定又倒在酒精裏面,他依然不肯面對現實,不肯面對沒有媽媽的每一天。

    校門口,男孩微笑着走到我面前,腦袋裏卻空白一片,那潔白整齊的牙齒分明是一凡的,那關切憐愛的眼神分明是一凡的,可是一凡,你爲什麼會允許那些出現在另一個男孩的臉上?

    一凡,如果說那天我是跟着那個男孩走到的迪吧,不如說是跟着你的背影走進去的。站在我面前的那個人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叫一凡的人的替代品。

    男孩的聲音混在震耳欲聾的音響裏,若隱若現。時明時暗的搖曳燈光裏,我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臉,一凡,你回來了嗎?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我一個人一下子承受這麼多,你知道嗎?我的心裏很苦很苦,一凡走了,媽媽也走了,媽媽最能理解我,可是現在連她也走了,你們都走了,都不要我了,一凡……

    那晚只記得自己在另一個人的肩頭吐了好多好多。

    男孩沒有介意我的失態,一如一凡對我的寬容。

    一次次地告誡自己,那不是一凡,可是男孩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時,爲什麼心裏湧起濃濃地渴盼,爲什麼心底有顫動?

    男孩的肩膀沒有一凡的寬厚卻同一凡的一樣溫暖。

4欺騙

    再一次走進迪吧,已經沒有先前的生傻,像是一位久別的老朋友,深深地把自己沉浸在撕心裂肺的吼叫中。

  男孩端過來兩杯透明的橙色液體,“喝吧,橙汁!剛纔你說嗓子有些幹。”

    “謝謝!”我接過來,大大地喝了一口,一股重重的氣息直衝我的鼻子,舌頭一陣陣發麻後,留下一片苦澀。

    男孩看到我的怪異表情,開心地笑起來,燦爛的笑容讓我一下恍惚,昏暗的光線裏,我又一次以爲自己對面的是一凡。一凡,曾經你拉着我的手經過這裏,你說,清合,這裏不適合你,一凡,現在我坐在裏邊,我願意把自己麻木地浸泡在這裏,沒有人強迫我。

    這裏的焦躁不安,這裏的恐慌無助,這裏的瘋狂無聊,這裏的虛弱,一一見證我漂亮斯文的外表下隱藏的真實,一凡,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大顱欖樹現在的靈魂。

    腦子清醒,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像一癱扶不上牆的爛泥,怎麼也沒有辦法從座位底下爬起來,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喝下去的液體裏被男孩攙加了別的東西。能感覺到自己爬在男孩的後背上,卻已經沒法擡起沉重的眼皮。

    “咔嚓咔嚓”聲,耀眼的閃光燈,終於把我從昏睡中拽出,男孩棱角分明的臉正慢慢靠近我乾澀的嘴脣,並配合燈光做出各種表情。

    我掄圓自己的胳膊,把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男孩的臉上,男孩睜着一雙大大地眼睛,很驕傲地看着我。

    “你——還有你——”用手指着製造這一切的兩張面孔,愚弄,欺騙,憤恨交織在一起,我說不出話,渾身都在顫抖。

    “不是隻有一凡嗎?我要讓他看看,我就是要讓他傷心死,王子飛走了,灰姑娘又……”拿着數碼像機的女孩喋喋不休,“我爸爸是局長,一凡媽媽的工作還是我爸爸給介紹的,她說希望我常到她們家玩,常跟一凡……而你這隻土撥鼠妖精卻偏偏要橫在我們中間……”女孩恨恨地向我扔過來一隻玻璃花瓶,一團紅色的雲霧在我的眼前瀰漫。

    女孩是我和一凡初中時的前位,難怪那時她總是對着我翻白眼,卻對着一凡一臉的賤相,令一凡嘔吐不矣。

    “你不是說,只要我能騙了她,你就答應我嗎?幹嗎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男孩一臉擔憂地責問女孩。

    “就你,配跟我在一起?我纔沒有心思搭理你……”女孩傲慢地把眼皮擡得很高,輕蔑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可憐懦弱的人。

    雲霧洗去,額頭的左側留下一朵刺目的花,我的心裏同樣被刻上深深地疤。一凡,男孩只是爲了向別人證明自己,女孩只是爲了奪回自以爲是自己的,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而我就那樣乖乖傻傻地跟進去。

    報復,報復,已經被耍弄很久啦,我被自己身體迸發出的邪惡嚇倒。

    一凡,人的墮落是多麼的容易啊,跟着那個男孩走進迪吧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我會在很多的男生之間周旋,遊戲、欺騙、謊言成爲我每天的節拍,看着他們被折磨地痛苦不堪的表情,我會有片刻的成就感。但是,一凡,我一點也不快樂,一點也不喜歡,我越來越討厭自己,噁心自己。

    每每消耗在酒精與夜色裏,精神就蒼白到沒有眼淚哭泣。

    一凡,欺騙、謊言原來比不辭而別來得更容易。

5傷害愛

    爸爸終於有一天比女兒清醒,可是學校已經把開除的通知書送到家裏,班主任說:一朵春天裏含飽欲放的花蕾就這麼凋零啦!

    爸爸說對不起我,我說沒有誰對不起誰。

    爸爸還是很艱難地承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辭去公職,帶我一同回到他的故鄉,那個風景如畫的江南水鄉。我倔強地以爲,爸爸還是很愛媽媽的,因爲只有這裏的景色像媽媽的皮膚一樣光潤誘人,也只有這裏能出生像媽媽一樣婉約美麗、溫柔似水的女人。

    新的學校是爸爸的母校,爸爸很愛這所學校,據說是因爲媽媽,優秀的爸爸纔沒有回來當老師,心甘情願陪媽媽在那個城市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一凡,關於我的爸爸媽媽,我不知道的事情真得還有很多。

    新的學校我還沒有適應,爸爸就走了,那麼突然。

    那天爸爸正在給我介紹小鎮的風土人情,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座古老的小橋。他的手就那樣僵在空中,一個熟悉而虛弱的身影正緩緩地走在橋上。

    那是媽媽,他看到了媽媽,一個病入膏肓的愛人的身影,爸爸瘋狂地奔過去,然而他的靈魂比他的身體先到,爸爸重重地跌倒在馬路邊上,再也沒有起來。

    媽媽顫微微的雙手已經不能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水,愛,噴湧而出的紅色沾染了她的上衣。

    爸爸幸福的表情和媽媽美麗蒼白的面孔前,我痛恨自己!

    一凡,我是多麼的愚蠢和罪惡!

6渡渡鳥

    展轉寄來的包裹上,一凡,我清晰地看到你的筆跡。

……

    清合,當我看到大顱欖樹的時候,好想把自己的家建在大顱欖樹下,濃密的枝葉間有無比的清涼,我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隻渡渡鳥,快活地活在大顱欖樹的懷裏。羨慕吧,大顱欖樹!

    都長大啦還那麼小心眼,沒有告訴你我搬家,沒有告訴你我參加聯誼活動,是因爲事先我也根本不知道,那都是我爸爸一手製造的。

    校車開動的時候,我用誇張的表情,超分貝的音量告訴你:相信我,等我!引得全車女生都探出頭看你,可你卻傻不拉嘰地站那兒一點表情也沒有,真不給面子。你知道她們有多麼羨慕你!不就是三個半月嗎,真的有那麼生氣,連向我揮一下手都不願意,大顱欖樹?

    來到非洲的第二十七天,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他們才帶我來到渡渡鳥和大顱欖樹的故鄉——厄爾多斯,這裏的炎熱是在我們的城市裏想象不到的。大顱欖樹有旺盛的生命力,她能應對身邊的一切惡劣環境,她頑強,珍貴,卻依然固執地把自己的種子包裹在堅硬的外殼裏,只有渡渡鳥才能讓那些生命獲得力量。

    清合,你再不跟我聯繫,我就移不動自己的腳步了,大顱欖樹肯定是再也不想讓渡渡鳥離開,才緊緊地抓住我,聽到她心靈的呼喚,我幸福的呼吸也越來越弱。

    清合,渡渡鳥把愛的種子寄給你,我的大顱欖樹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一凡,堅強地生活下去,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們一起努力!

    清合永遠是渡渡鳥心中那棵珍稀地大顱欖樹,一凡愛你!

……

    消失,只是爲了所愛,不管是一凡還是媽媽,而我卻用庸俗和罪惡玷污了神聖。

    美麗善良的渡渡鳥找到了真正屬於他的大顱欖樹,幸福安然地睡去。

    流淌的血液如果可以,請澆灌那方土地,渡渡鳥重生的時刻,我的靈魂纔會得到片刻安寧……

    躺在只有自己的家裏,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刀片,狠狠划向自己的胳膊。

    門猛得被撞開,一個高大黑胖的身影竄了進來,那雙熟悉的眼睛緊緊地盯住我枯竭的生命。渡渡鳥,是你嗎?我已經沒有資格做你的大顱欖樹。

8大顱欖樹

    醒來,滿眼的白,一凡,天堂里人們可以幸福地生活,地獄裏纔是這樣的片片白色吧。

    清合是應該在地獄裏的。

    “你醒啦,清合——”一雙大手緊緊地握住我,亂髮下,黑黑地臉龐,一雙血絲密佈的眼睛,兩排整齊燎泡的嘴脣。“不用對我說什麼,你只需要知道,你的的渡渡鳥回來了……”一凡把頭埋在被子裏抽泣着。

    “我到非洲沒幾天就病倒了,我知道我的清合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強烈要求我爸爸帶我去一趟渡渡鳥和大顱欖樹的故鄉,然後回國,可是他一點也不理睬我的意見。於是我自己偷偷地跑去厄爾多斯,當我站在大顱樹下時,眼前都是清合的身影,耳邊都是清合的呼喚,我幸福地倒在大顱欖樹的懷裏。”一凡擡起頭,嘴脣上裂開幾道血紅的口子。“清合,原諒我,沒有在你最傷心的時候陪伴在你身邊,原諒我……”

    “我已經沒有資格原諒誰,是我對不起所有人,”淚水哽咽了我的喉嚨,我用力咬緊自己發抖的嘴脣,把頭別過去,不敢再看一凡那張黝黑而純潔的臉。

    “清合,不要責備自己,是我當初沒有照顧到你的感受,不能體會你的心情,才把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已經都知道了,所有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清合,請原諒我!我要你成爲我的渡渡鳥,我要做你的大顱欖樹,用我的甘露給你治療傷口……”

    強忍的淚水洶湧地嗆進我的氣管裏,引起一陣劇烈地咳嗽。

    一凡輕輕拍打着我的後背,“其實我早就把你這個瘦小的傢伙當成我的渡渡鳥了,誰讓你每次都嫌我胖,害得我老想當孫悟空,當渡渡鳥,可是有什麼辦法,小時候我們喫一樣的東西,你還是那麼瘦,我還是這麼胖。”

    “摸摸,這纔是真正的肌肉”,一凡把我的手放在他黝黑結實的肌肉上,“看到大顱欖樹的那一刻,我就決定回來給你說,我要做一棵頂天立地的大顱欖樹,爲我的清合蔽風遮雨,那纔是真正的男子漢,渡渡鳥應該是清合,我敞開胸懷等你,渡渡鳥你一定要願意回來!”

    一凡輕輕地撫摸我額頭上的傷口,撫摸我胳膊上的傷口,又輕輕地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嘴邊。邁過那座座燎泡,淌過道道流淌着血液的小河,我真切地感受到非洲那片熾熱的土地上,大顱欖樹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濃濃深情。

    淚水拒絕接受我的任何意願,肆無忌憚地磅礴。

    一凡,我纔是那隻飛掉的渡渡鳥,我的愛一直在原來的地方等着我歸來,緊緊地抱住我的大顱欖樹,我再也不會放手。

    窗外,夕陽裏,樹枝間,幾隻快活地小鳥嬉戲、玩耍,飛上飛下。

    把自己折磨地千瘡百孔的渡渡鳥,倒在自己善良寬厚忠誠英俊的大顱欖樹懷裏,幸福安然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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