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五)

我無數次踏上一條又一條的小路,開始一段又一段新的征程,其實就是小時候扒着窗櫺、站在村口對遠方那種憧憬和嚮往的延續,那種長大後對這種憧憬和嚮往不願間斷的探尋和追求。

苦過、累過、哭過、笑過,萬水千山走過,我不再爲一包糖塊的等待而望眼欲穿,不再爲看一看遠方的模樣而走的腳跟疼痛,不再爲飢餓難耐而偷喫奶奶的一個柿子,不再爲摩托車陷在泥水中而無可奈何,不再爲十里雪路大汗淋漓,不再爲午夜險些車翻人亡驚魂未定,不再爲中暑倒地失去知覺,不再爲生活的拮据而東奔西走、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焦愁憂慮。

感恩歲月,不負吾之堅持,讓我徹底告別了苦日子。有糧飽腹,有衣禦寒,創業伊始至今,從二手小摩托到嶄新的奔馳車,從肩背手槓到送貨車一輛又一輛,從低矮簡陋的小土屋到寬敞明亮的大樓房,三十年光陰逝去,歲月悠悠中日新月異,滄海桑田。

如今的自己,消費上隨心所欲,經濟上無憂無愁,雖然我知道,這樣的描述不準確,我並沒有多少物質上的積累,更談不上什麼財務上的自由。但,於我而言,一個過怕了苦日子、一個經受了太多坎坷、知道來之不易懂得珍惜的人,這些基本的生活保障,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期望。

我似乎離開了那條崎嶇不平的小路,走上了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某些時候,會因爲這樣一種似乎而欣慰而愉悅,甚而會因之生出一絲竊喜和得意。

欣慰和喜悅,我是認同的,歲月見證了那一條條小路上的不甘和無奈,悲愴和淚水,辛酸和孤獨,掙扎和倔強,也給了我精神上的安慰和物質上的回報,而且是那麼的妥帖和豐厚,這讓我感恩之外有了從未有過的知足和滿意。

那偶然閃過的得意,卻是我的自責,也是我的詫異:現實生活中依舊存在的諸多不順,時常會生出的一些迷惘,還有對未來的一絲擔憂和惶恐,是生活的複雜還是自身修爲的欠缺?這些困惑常常纏繞着我的腦海,我不知道有何底氣讓自己竟敢生起那樣一絲竊喜和得意之念。

是的,跨越山山水水,走過溝溝坎坎,卻沒有光陰本應留下的自信與豁達,反而愈發敏感,愈發多愁善感起來。很多的事情我無法理解,也無法尋找到一個讓我認可的爲什麼。

也許性格使然,也許經歷的太多,過往歲月裏帶給我的歡樂總是沒有太深的印象,而那些讓人煩惱和傷感的事情卻記得異常清晰,不知道什麼緣由,也說不清什麼時候,那些刻意迴避的記憶,一瞬間就會在心底泛起,讓心情變的敏感和糟糕起來。

我很少體會到物質上的富足帶來的愉悅,更多的時候總有憂思在心頭。一切順心順意還好,遇到一些難免的溝溝坎坎時不能正確對待,煩躁,抱怨,並會聯想起很多很多,放大這些負面的情緒。

穿好的衣服,開高擋的車子,住寬敞的房子,我可以讓自己裝作一副坦然淡定、雲淡風輕的樣子,我可以讓自己腳步匆匆、忙忙碌碌,所有這些,卻無法遮蔽內心陡然而起的那種憂愁,那種害怕,那種慌張。

一路收穫,一路失去,爲收穫而歡喜,爲失去而焦慮,如今的路寬闊、平坦,我卻始終如行走在坎坷小路時那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也知道這樣一種心態的不對,也在努力地學習着,反思着,期望自已看開放下,但很多時候,依舊無法超越自己。

欣慰和喜悅,只是生活富足帶給我某一刻的知足,任何時候,我都會保持着一種敬畏,認真的對待生活。

人的一生,自從你學會走路的那一天起,就註定會一直走下去。或許慢慢悠悠,或許匆匆急行,或許低頭思索,或許昂首挺胸,或許一路向前,或許走走停停,但,不管你朝着哪個方向,不管你走到什麼價段,也不管你走到哪裏,路,是要一直走下去的。

我們走過一條又一條小路,期待着,追求着,努力着,付出着,希望自己走得平穩順暢一點,日子過得幸福快樂一些,我們確實也在收穫着,擁有着,歡喜着,欣慰着。但,又有誰能夠說,我的生活是完美的、圓滿的。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在走的,不過是一條又一條小路的延續。

而每個人對生活的認知和理解是有差異的,也就有了態度和選擇的不同,有的人逃避,有的人擔當,有的人竭盡全力,無論哪種選擇,都是生命悠長中的一種尋找和希冀。

雖然無法達到完美和圓滿的境界,但平凡的我們,只要有追求,肯努力,一定會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如同腳下的路,即使坑窪不平,即使崎嶇漫長,只要腳踏實地,一路向前,就一定會越走越寬廣,越走越順暢。

一條小路的映入眼簾,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不管願意與否,那些路上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不顧一切地擠入腦海,讓我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所有小路上的一切,隨筆劃落的不過冰山一角,但,只此這些,就讓我有了足夠的回味、咀嚼和思索。

由初時唯恐憶及辛酸的不願落筆,到此刻言猶未盡的欲罷不能,一筆一劃的過程,如同我走過的小路,融入了我再一次的思考、探尋和探尋。

很快,一條摸爬滾打了多年的小路將行至盡頭,我將離開我已經做了很多年的事情。不是望而生畏,不是一時衝動,我只是走的太久了,太累了,我要歇一歇,喘口氣。

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短暫地停留,我很快又會踏上一條新的小路。是的,如同過往的很多次一樣,又是一條小路的開始,又是一種新的嚮往。

而且,這依舊會是一條不太平坦的小路。

因爲,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此執着究竟爲了什麼,我又該以怎樣的心態和方式,去對待那些生活中的不如意。

我依舊是會努力的,而且會加倍地努力,我不會再去追求財富的積累,不會再去關注那些外在的東西,我會注重自己的內心,努力地說服自己,正確地認識自己,讓自己看得開,放得下,成爲一個豁達、淡然、堅定、自信、滿意的自己,在這條新的小路上走的坦然,走的輕鬆,走的快樂。

一段段小路把我的人生串連在一起,蜿蜒而來,又伸展而去, 我一路行走,不願停歇,不就是小時候扒着窗櫺、站在街口那種翹首張望、嚮往和期盼的延續嗎?這種追求是沒有止境的,所以,路,本就沒有盡頭。

而我,也註定會一直行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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