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花開,向癌症說不

第一次看到蘿蔔開花,是在十年前,在先生堂哥的菜園子裏。

雖然我是在農村長大的,說來可笑,在那之前,我卻從來也沒有看到過蘿蔔開花。

堂哥的菜園子很大,種着各種各樣的蔬菜。我遠遠地就看到有一簇白花,它們有一人多高。

我指着它們問堂哥:“那麼好看,是什麼花?我怎麼從來都沒見過?”

堂哥笑着說:“那就是普通的蘿蔔花,是我爲來年留種用的。”

“蘿蔔花?我去看看!”我興致盎然地向蘿蔔花奔去,先生和堂哥跟在我身後。

等我跑到跟前才發現,它們的腰桿挺得筆直,根根直立向上,彷彿是拼了命地向上生長。

在一根根碧綠的莖上,排列着許許多多雪白的小花,花兒清新淡雅,潔白無瑕。它們讓我想起冰清玉潔這四個字來。

白蝶圍着它們蹁躚。黃黑相間的蜜蜂嚶嚶嗡嗡,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忙得不亦樂乎!

“看,還有許多蜜蜂和蝴蝶呢!”我興奮地說。

堂哥不慌不忙地告訴我:“蜜蜂和蝴蝶在採蜜的同時,也在完成授粉的工作,我的蘿蔔能否結種子,全靠它們了。”

多麼神奇的自然景象啊!原來,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是有用的呀!

只有互幫互助,才能互利互惠,這就是它們給我的啓示。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

也些也都是大自然給人類的啓示吧!

此刻,我感覺風是輕的,陽光是柔和的,四周是靜止不動的,蘿蔔在悄悄地結它的種子……

我也想要蘿蔔的種子,來年把它種在花盆裏,放在陽臺上,等着它開花。

可是我又想:長在花盆裏的蘿蔔苗,有可能不會像現在在大自然中一樣茁壯成長,它們有可能營養不良,長得瘦骨嶙峋,風一吹就倒了,還有可能等不到開花就夭折了;就算開了花,沒有蜜蜂和蝴蝶的陪伴,它也是寂寞的,它還是結不出自己的種子吧?所以,我立馬放棄了要在花盆裏種蘿蔔的念頭。

“蘿蔔花竟然也可以這麼漂亮!來年,我還要來看蘿蔔花!”愣了片刻,我由衷地讚歎道。

聽了我的話,堂哥的臉上笑開了花,好像我誇的是他的孩子一般。

他的笑得是那麼自豪,那麼舒坦,露出潔白的牙齒來,就連滿臉的皺紋也像盛開的菊花。整個人都充滿了神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堂哥在我們這一輩中年齡是最大的。

堂哥原來是開飯店的,因爲他脾氣隨和,人緣好,飯店的回頭客特別多,生意非常紅火。

他是主廚,又燒的一手好菜,喫過的人都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他還邀請我們去喫過飯,我還跟他進廚房,學會了一道醋溜大白菜。

堂哥一心撲在飯店裏,忙的時候,只顧燒菜,顧不上喫飯。錢是賺了不少,可是身體出了問題:被查出得了癌症!

堂哥一下子呆住了!十年前,那可是談癌色變的年代,得了癌症,就等於被判了“死刑”!

堂哥的家中其實一點也不缺錢,家中的獨生女兒是開工廠的,年薪百萬。

他愴然淚下,茫然四顧,竟然不知道當初自己爲什麼要開飯店了!

痛定思痛,他覺得自己太傻了,只知道天天燒菜,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他還沒看過呢!再不去看,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於是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把飯店盤出去了。然後帶着妻子、帶着錢、帶着醫院開的治療癌症的藥物,就開始了說走就走的旅行。

他們天南海北地遊,堂哥只想在臨走之前,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完成自己最後看一看世界的心願。

就這樣,他們把家當旅館,旅遊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幾年之後,他們遊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也許是藥物起了作用;也許是堂哥看開了;也許是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也或許是他心情愉悅了;他的病情慢慢地好轉了。

這真是老天的眷顧啊!好像老天從來也不會拋棄努力生活的人。

堂哥想穩定下來,再做一回農民。

在他女兒工廠的後院,有一大片空地,於是堂哥和堂嫂一起把那片空地全部開墾了出來,種上了各種各樣的蔬菜。

聽堂哥說,那些菜,除了供給廠裏的食堂用,還有好多剩餘。堂哥經常拿去送給親戚朋友。

那天,就是堂哥帶信讓我們去拿菜的。

我們一邊走一邊參觀堂哥的菜園。微風吹拂,陽光暖暖地照着大地。那一排排整齊的黃瓜架子上,嫩綠的小黃瓜頭頂小黃帽,正探頭探腦地向我們張望呢!

細長的紫茄子在寬大的多邊形的綠葉間時隱時現,彷彿在與我們玩捉迷藏的遊戲。

一壟壟整齊的小白菜,綠白相間,長得十分水靈。

紅根的菠菜,葉兒竟綠如翡翠般匍匐在地面。

還有綠意盎然的韭菜、大蔥與大蒜兒,它們排列成方陣,個個精神氣十足,就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們。

顆粒飽滿的蠶豆在微風中搖擺,它們還不時地向我們拋着一個又一個的媚眼,等着我們去採摘。

甜蘆粟已經長得有一人多高了,它們成排地站着,就像在菜田裏站崗的士兵。

堂哥指着那一個個大缸介紹說:“你們看,我用的可是有機肥,那是我用買來的豆渣放在缸裏自己發酵的,然後均勻地撒在地裏,土地就變肥沃了。我種的菜,絕對是綠色蔬菜!”說完,呵呵地笑了。

此刻,夕陽西下,雲霞滿天,堂哥望着夕陽,陷入了沉思。

他告訴我們,夕陽如酒,讓他沉醉。看着夕陽,他就會想起從前插隊落戶的地方。那裏有純樸的鄉民,有清清的河水,還有一望無際的麥浪。

他那時任生產隊長,他喜歡一個人站在金色的麥浪裏望着夕陽,望着滿天的雲霞,思念着家鄉——上海,但心裏又爲眼前這片土地上的碩果而感到無限的滿足和無比的自豪。

如今,堂哥老了,他站在故鄉的土地上——上海浦東,也在夕陽裏懷念着插隊的那個地方,那片金色的麥浪。

我知道,那裏有他灑下的汗水,那裏有他金色的青春年華,那裏有他的愁腸百結,也有他的豪情萬丈。

或許,還有沒讓人知道的他的不了情。我猜測着。

堂哥那古銅色的臉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着紅光。他說起插隊落戶的地方時眉飛色舞的表情和他那無限懷念的眼神,連同滿天的雲霞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現在的堂哥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癌症病人,他更像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躬耕於幾分薄田,面朝黃土背朝天,春種秋收,種下的是希望,收穫的是喜悅。

從談癌色變的年代裏一路走來,風塵僕僕,處變不驚,這就是堂哥。堂哥就是以這樣的勇氣與病魔戰鬥並生活下去的。

我不禁對堂哥生出幾分敬意來。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把堂哥戰勝癌症的事寫出來。”

現在,十多年過去了,堂哥已經七十多歲了,他依舊在種菜,依舊生活得好好的。也許,在蘿蔔花的陪伴下,站在夕陽裏回憶,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吧!

在此,請允許我把劉秉義 的歌——最美不過夕陽紅送給堂哥:

最美不過夕陽紅 ,溫馨又從容 。夕陽是晚開的花 ,夕陽是陣年的酒 。夕陽是遲到的愛, 夕陽是未了的情 。多少情愛, 化作一片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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