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抽屜裏的一封信
結婚前十天。
我突然感覺到身體很不舒服，就打了個電話給天澤。他來到我學校，摸了下我的額頭，“小小，你發高燒了，我帶你去醫院。”
“我不去，怕打針。”
“別怕，我在旁邊守着你。”
躺在醫院，輸了好幾瓶點滴，依然不見好轉，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想喫又喫不下。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好久沒有這樣生過病了。
在醫院裏躺了三天，離結婚只有一個星期了。
“這可怎麼辦呢？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迷迷糊糊中，聽到天澤的媽媽也就是未來的婆婆在旁邊說着。
“大不了推遲，要等小小好了纔行。”天澤在一旁說。
他們幾個都去外面商量婚禮的事去了。我爸在病房裏來回走動，像是思考着什麼，也覺得他有話要跟我說。
“爸爸，我好難受。”我的語氣很虛弱。
“我知道，我都知道。這次生病其實是你心裏所引起的。”他摸着我的手說道。記得小時候生病時，爸爸溫暖的手就是我力量的源泉。
心裏？那唯一的答案就是陽晨了。被他這一說，彷彿我心中的某個堵塞的出口被打通了。
“爸爸，其實你是支持我的對嗎？”他一定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小小，人生總是會有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學會放下吧。至少你們曾經擁有過，勇敢地愛過，它給你的青春留下了最好的印跡。沒有結局的結局，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儘管會留下一些傷痛，但時間終究會將它撫平的。”我爸以前就是個文藝青年，但說起話來難得這麼文縐縐的。
“爸，我知道了，我會很好地生活下去。”只是偶爾會很想念他，而已。最後一句話終究還是吞嚥了下去，說給自己聽了。
“陳天澤也不錯，我相信他會好好對你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小小，好些了嗎？如果還是不舒服，我們就暫時取消婚約吧。”
“都通知這麼多親戚朋友了，取消不太好，我可以的，應該快好了。”我有氣無力地說着。
“那你想喫什麼嗎？”
“喝點粥吧。”
“好，我待會讓媽媽回家去熬。”
又在醫院躺了兩天，陳天澤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着我，一口一口地餵飯給我喫。
終於出院了。天氣很好，溫暖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那麼舒服，那麼愜意。
五天之後，我就要結婚了。
而陽晨，除了教師節那天，我們互相發了幾條短信，之後就沒有聯繫了。或許，不打擾就是對彼此最好的成全。
聽朋友說他已經在他最想去的公司裏實習了。我相信他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只是在他曾經設想的未來裏，不再有我，但會有另一個她陪伴着他。
結婚前一夜。
我無意中翻開了媽媽房間裏的抽屜，在最底層我看到了一封信，封面上有着多麼熟悉的字跡，那是陽晨的字跡。
我好奇地打開，默默地念着他寫的每一句，每一字。不知不覺，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往下掉。
尊敬的叔叔阿姨：
您們好！我是小小的男朋友陽晨。您們收到這封信一定會感到很意外，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和您們交流，也想親自去拜訪，但我擔心見面時會尷尬和緊張，不會說話，所以決定先以寫信的方式來說說我的想法。
前幾天，小小堅決地要和我分手，說家裏很反對我們的交往，要趁早放棄這段感情，我心裏真的很難受，覺得很不公平，但同時也能理解您們不同意的理由。
年齡、背景、世俗的眼光等，這些都會影響到您們對我們這段感情的看法。的確，大部分人都認爲姐弟戀是不靠譜的，更何況我和小小之間還加上一個有悖常理的師生戀。不知叔叔阿姨有沒有看過《神鵰俠侶》，楊過和小龍女相差那麼多歲也成爲了一段愛情佳話。雖然是小說，可藝術的創作本身也是來源於生活。
我覺得心智的成熟和年齡沒有太大的必然聯繫。從小我父母就在外地工作，留下我和姐姐還有奶奶在家，所以我一直都比較獨立和懂事，家裏的大小事我都能幹，大到代表我爸去村委開會，小到洗衣做飯。
更重要的是，我和小小通過這三年的相處和了解，確定我們就是以後彼此相互扶持的人，是我們的心靈伴侶。當年因爲她在我高三時期的出現，讓我學習的動力更足，最終考上了大學。她喜歡彈吉他的男孩，我在上大學第一時間就報名了吉他社團。她總是能給我力量，也讓我在大學裏過得很充實。
小小是個外表很開朗，但內心很細膩的女孩。我很愛她，也很懂她，對她更是一片真心。叔叔阿姨見過我，我們也交談過，應該清楚我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當然，我也能理解您們擔心小小會跟着我喫苦，受委屈，畢竟她是您們唯一的寶貝女兒。但我想生活難免會有挫折，只要我們一起勇敢地面對，辦法總會有的。兩個人一起生活，避免不了摩擦，牙齒和舌頭這麼親密也會有咬到的時候，重要的是要相互包容與理解。
我家雖然是在農村，不是什麼有錢人家，但也不算太差，至少蓋了一棟還算過得去的新房子。父母都很開明，很支持我們的愛情。我對我們的未來也有打算，我是學計算機專業的，我的專業成績在系裏是名列前茅，憑自己的技術與做兼職時所積累的經驗，以後勝任一份好工作對我來說是完全沒問題的。
我可以回家工作，但小小更希望我能去外面闖。憑小小的教學能力，找個與教育有關的工作也不難，或者她想體驗別的事情也未嘗不可。再說退一萬步，即便她沒有工作，我也有能力養活她。
前陣子小小推薦我去看路遙所著的《平凡的世界》，我很喜歡裏面的故事。沒什麼背景，沒什麼權勢，靠自己努力奮鬥着，給自己愛的人幸福，享受着平凡人的幸福，這也是我和小小所能期待的幸福。
最後，衷心希望您們能重新審視我們這段來之不易的愛情。我們真的很相愛，希望叔叔阿姨能理解，能接納，能成全我們，我們以後也會好好孝順您們的。拜託了！
祝
身體健康
闔家幸福
自稱未來的女婿留
（五十二）我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他
陽晨曾經寫的這封信，讓我的思念如同決堤的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我以爲我已經放下了，可是，一觸碰到熟悉的味道，它還是會在心底浮上來。
明天我就要結婚了，就讓我最後一次沉浸在這思念裏吧。
我把和陽晨在一起的那些點點滴滴，好好地回憶了一遍，如同小心翼翼地翻着那本專屬於我們的書，書裏寫滿了我們兩個人美好的曾經。
半夜，當家人都睡着時，我忍不住，請原諒我，是真的無法忍住，去外面和陽晨打了個電話，那是我們真正分開以後的第一個電話。我和他的號碼都心照不宣地換了。三個月之前的教師節，他發了條信息給我。儘管沒存，但我已經把那串數字熟爛於心了。
一年，感覺很短暫，短暫得彷彿我們昨天還在對着彼此傻傻地笑。
一年，感覺很漫長，漫長得彷彿我們已經分開了一個世紀。
手機撥通時，那邊傳來了他曾經最愛在電話裏唱的歌《天使》：“你就是我的天使 給我快樂的天使 甚至我學會了飛翔 飛過人間的無常 才懂愛是寶藏
不管世界變怎麼樣 只要有你就會是天堂……”
電話接通了。他沒有說話，是啊，他還能說什麼呢？
“我明天……要結婚了。”
他哽咽着說，“我知道。”聽到這熟悉的，帶有幾絲傷心，幾絲滄桑的聲音。我泣不成聲。
“我今天看到了你寫給我家裏的信。”在他面前，我還是這麼毫無保留，藏不下一絲祕密。
“我後來也收到了叔叔寫給我的信。”
“你會恨我嗎？”
“我曾經說過，即使是飛蛾撲火，但我依然心甘情願。我沒有後悔愛過你。”
“你現在過得好嗎？”
他停頓了好幾秒，帶着哭腔說，“我的醜小鴨，你明天就要變成別人的白天鵝了。”
想起了曾經我對他說待我長髮及腰，他說少年娶你可好。如今，我的長髮及腰，換來的卻是嫁給他人。
想起了他說我是一朵明媚的向日葵，我說你就是照耀我的那束陽光。如今，我卻把他給弄丟了。
想起了他說以後我們還會遇到許多的困難，我們都不要放開彼此的手，一起勇敢地面對。如今，我卻再也沒有勇氣點頭了。
那一夜，我們再一次痛徹心扉，哭到不能自抑。掛斷電話後，還久久地沉浸在那鑽心的疼痛裏。
凌晨三點，我躺在牀上，感覺好累好累，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夢中出現了搶婚的場景。那個場景，和他曾經對我說的極其相似，唯獨最後的結局不一樣。
從前，我問他，“如果我結婚了，新郎不是你，怎麼辦？”
“那我就去搶婚，我不明着搶，讓別人引你出來，因爲怕你不肯見我啊。我也穿着西裝，帶着新郎的胸花，在車上等你。當你出來後，我就奔向你，牽着你的手，使勁地跑，然後發動車子走了，別人想追也追不上了，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哈哈，想得真……好。”眼前出現了我們笑得沒心沒肺的畫面。
夢中的婚禮上。
當主持人問到，“請問新娘，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爲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臺下是黑壓壓的一片，忽然看到鄒曉芸、齊美、石宇希、段楷等一羣人站在下面，並用手示意我走下去。
還沒來得及說我願意就跑了下去，鄒曉芸在我耳邊說着，“韓姐，陽晨在外面等你。”
我馬上在一片慌亂與詫異中，跑出了婚禮現場。
我看到陽晨從一輛車上走了出來，穿着西裝，帶着新郎的胸花，那樣子，真是帥呆了！可是隻相隔三四米遠的距離時，我的腳突然像是被一條粗粗的繩索綁住了，無法邁出腳步。
他很失望地看着我，“你不想和我走嗎？”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也不能說話了，“想！好想！”我一遍遍地在心裏吶喊着，“你快過來，快抱我離開呀。”
可是沒有人能聽到，連那個心有靈犀不點就通的他，也無法聽到。我就像一個木偶，完全不能動彈。我很急，很急，急得我從睡夢中驚醒了。
枕頭，已被淚水打溼。
現實中的婚禮上。
陳天澤大聲地說着：“我願意！”
主持人問我同樣的問題。這時，我一陣恍惚，看到陽晨彷彿從人羣中，正微笑地向我走來，一個聲音在四周迴盪着：“小寶，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隨後，他像一縷煙，輕飄飄地散去了。
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從此以後，他將永遠地消失在我的生活裏。我們之間發生的故事，就像一本終究會泛黃的日記本，封鎖在我心底的某一處，偶爾翻看時，會感覺到一絲憂傷的幸福。這些美好的青春年華，也將成爲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想起來會微笑着流淚的，一段美麗的記憶。
原來，有一種愛，叫做相忘於江湖，卻能彼此懷念到哭泣。
原來，最終能陪伴你度過漫漫人生的，不一定是曾經向你許過海誓山盟的人，不一定是愛得最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人，而是在最合適的時候，最想要安定的時候，剛好出現在你身邊的那一個，他的出現，不早也不晚。那麼，這個人，就是他了。
“新娘？”主持人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然後，我微笑着面對身邊的他，鄭重地說出了那三個字：“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