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味道


頭伏剛過就酷暑難熬,出了地鐵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但是酷熱的餘威猶猛,望着匆匆趕回家的路人,內心一陣失落,忽然念起亦如輕煙般逝去已久的夏夜來。

夏夜?夏夜每天不就在我們身邊嗎?不不,現在哪裏還有什麼夏夜?一路走在夜色中,滿眼都是一幢幢衝入雲霄的摩天大廈,將星空割裂得支離破碎,這樣的天空還能留得住一個完整的夏夜嗎?

夏夜,浪漫而溫情,但已經永遠塵封在自己的記憶裏。

思戀的是孩提時代,能夠擁有一個大大的完整的夏夜。

那個時候,太陽剛剛落山,暑氣還沒有完全消散,爸爸媽媽就急不可耐地把桌椅板凳搬到門外,緊接着還散發着熱氣的飯菜端了出來,擺放在餐桌上,一家人就這麼圍坐在一起。

我看着面前並不豐盛的飯菜,並不動筷,等着爸爸媽媽把一些好喫的夾到我和弟弟的碗中。餐餐如此,但是每次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因爲每次的夜色都各不相同。

晚飯後,爸爸就會把一張蔑制的涼牀搬了出來,還有幾張藤椅,一家人就圍坐一起納涼。這個時候,隔壁的鄰人或者小孩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加入我們的納涼,爲的就是聽爸爸侃大山。

納涼無非就是在一起海闊天空,聊着各色各樣的奇聞怪事,也就是在那時,我聽父親講了很多傳說故事,聽得最多的就是《西遊記》了,聽着聽着,一不留神感覺身邊的一草一木都活過來了似的。

有時家裏特別悶熱,那個老爺風扇吹出來的風都是熱氣騰騰的。這個時候,爸爸就在晚飯後,把家中臥室的那張大牀搬了出來,掛上蚊帳,我們三個大男人就在夏夜的星空下過個囫圇夜了,也管不了媽媽一個人悶在屋子裏,聽着風扇“軋軋”的喘息聲。

這個時候最幸福的該是孩子了。我會愜意地躺在牀上,看着漫天的繁星,眼睛一眨不眨地尋找着牛郎織女的蹤跡,想着和月亮裏的嫦娥玉兔說上幾句話。

夏夜的這段浪漫時光,一直伴隨着我走過了整個童年。現在想想我還算幸運的,畢竟那段夏夜時光曾經完整無缺地屬於我,不滲有任何雜質,純粹得讓你不忍心驚醒這段歲月的夜。

這樣的夏夜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過好像是在電視空調開始普及的時候吧,一家人不用再呆在外面避暑了,可以聚在客廳裏,圍坐在電視機前,一起開開心心地度過這個夏夜。

那個時候,夏夜的氣息會沿着空調和電纜靜靜地爬入我們一家子的空間,我們感受着窗外夜色的溫情和星空的浪漫,在一起磕着瓜子,看着電視,看到精彩處會鬨堂大笑,或者各抒己見,爭論個面紅耳赤。

畢竟,這個夏夜還是一家人的夏夜,一個充滿濃濃親情的夏夜,這也算是個完整的夏夜吧。

不過,時至今日,當年的那些夏夜還在嗎?現在我也有了自己的伢兒,每每聊起那段塵封的夏夜,他似有一臉不屑。是啊,這一代的孩子不曾擁有,又如何能夠知道一個完整的夏夜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呢?

現在的一家人回家後,都是躲進小樓成一統,互聯網和智能手機如影隨形,割裂了我們與夏夜的呼吸。我們哪裏還會像從前那樣,一家人聚在電視機前,一邊避暑,一邊嚼着棒冰,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在網絡時代的今天,窗外是夏夜,但我們沉醉的是互聯網虛擬世界的夜空。在這個世界,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設計自己喜歡的夏夜,浪漫的、玄幻的抑或驚悚的?即使在冬季的夜晚,你也可以在虛擬世界穿越時空,隨時享受夏夜的情調。

但是,虛擬世界再美好,即使它可以隨時復活逝去的一切歲月,但終究我們還是活在現實生活中。現實世界有現實的運作規則,任誰也改變不了,逝去的就是逝去了,永遠也追不回來,正如這逝去的夏夜。

念想着這些,不知不覺回到了家。於是,我悄悄地關上門窗,沉沉地躺在空調房裏,腦子裏全是孩提時代那個夏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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