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玩水被淹死了！”
“真的嗎？你親眼見到啦？”
“沒有，反正他們都這麼說的！”
“不是說送往醫院了嗎？”
“他們說撈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有那麼容易死嗎？”
“不知道，反正沒來學校了，如果沒死肯定來上學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大概是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我一進教室，就聽到班上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在討論着剛過這個週末發生的新鮮事。
我剛坐下來，同桌就湊過來，迫不及待地把我錯過的八卦說給我聽，並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據說是剛過的這個週末，阿星去他家附近的水塘裏游泳，結果被淹了，被他爸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叫都叫不答應。他媽抱着他哭得很傷心，他爸不停地按壓着他的胸口，然後從他的嘴裏吐出來很多水，還有很多魚……
阿星是班上的體育委員，長得高高瘦瘦的，成績不錯，性格活潑開朗，脾氣也很好，是老師同學都很喜歡的學生。
我扭頭看看後排空蕩蕩的座位，有點不習慣，阿星平時都來得很早，等我到了的時候，他就會走到我桌前，把寫好的作業交給我，因爲我是學習委員。
同桌一直在喋喋不休，還不停地問我覺得阿星死了沒有，我很不耐煩地說不知道。
那個時候人的心理，真的很難理解，爲什麼天天玩在一起的夥伴不見了，大家的情緒會那麼亢奮，好像對於他死了這件事更多的是好奇，是課餘八卦的絕佳談資，而非傷心或者難過。
同學們一直在討論阿星被淹死這件事，直到上課鈴響起，語文老師進了教室。我想她可能會知道阿星的事，老師說的纔是真的。
但事實是，語文老師也什麼都不知道，她甚至還問班上同學阿星爲什麼沒來，有人小聲地說他被淹死了，不知道語文老師是否聽到了，反正她問完就開始上課了。
第二節是數學課，也是班主任的課，我想他應該知道阿星的事。
然而，他和語文老師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因爲班主任平時比較嚴厲，所以他提問阿星爲什麼沒來的時候，全班同學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後來他直接點名問我，我站起來很忐忑地說不知道。
我的話音未落，班上就起了窸窸窣窣的噓噓聲。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並沒有看見他被淹，也沒看見他被撈上來。
那個時候農村裏面還沒有普及電話，大家有事都會跑去當面說，但是班主任都不知道阿星沒來上課，證明他的家長並未來給他請假，這件事情就此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放學後班上的幾個同學約起來，想去阿星家一探究竟，我也加入了其中。
然而，他家大門緊鎖，一個人都沒有，我們悻悻而歸。
第二天，大家依舊在討論阿星被淹死的事，甚至連外班的同學都湊到我們班來聽八卦。
第三天早上，我剛進到教室，就看到後排湊了很多人，阿星的位置被圍得密不透風，我放下書包湊上去，踮起腳尖，在人堆裏看見了阿星那顆熟悉的腦袋。
他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狀態卻很好，正在繪聲繪色地講着他落水的經歷：
“……我感覺能在水上浮起來了，於是就把救生圈脫了，結果有東西纏住了我的腳，把我使勁兒往下拖，水漫過了我的頭頂，嗆入了我的嘴裏、鼻孔，我一直往下沉，然後就不知道了……”
“絕對是水鬼，水鬼把你往下拖，想讓你當替死鬼……”一個同學煞有介事地說道。
“就是就是，太可怕了，我聽大人們說那個水塘裏之前淹死過很多人，特別是小孩，幾乎一下去就上不來了，都是那些被淹死的小孩在作怪……”另一個同學接着說。
我想起在那個水塘邊見過很多紙糊的小人，旁邊還有糖果、香紙火燒過的痕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以後再也不敢去水塘邊玩了，被水鬼拖下去真的太可怕了……”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着。
原來阿星確實被淹了，但還好發現得及時，被他爸媽送到了醫院，住了三天院，昨天晚上剛回來。
因爲阿星缺課兩天，所以今天早上他媽媽送他來上學，和班主任說了關於他的事，學校本來就對學生私自去水塘游泳的事情管得很嚴，於是就想以此做一次深刻教育，希望大家引以爲戒。
火辣辣的太陽炙烤着大地，我們站在操場上，阿星站在旗杆下，分享着他這一次驚心動魄的經歷，並做了深刻的檢討，他的媽媽站在邊上，時不時地抹眼淚。
末了，他媽媽抹着眼淚說，希望同學們不要去水塘游泳了，阿星這一次雖然沒被淹死，但是水塘裏有很多水草，被纏住之後很危險，並且水裏還有很多農藥瓶、各種垃圾，非常髒，所以他中毒了，住了三天院……
原來阿星住院不僅僅因爲溺水，還因爲中毒。
但這件事始終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每個班級都進行了大整頓，互相檢舉出偷偷去水塘游泳的同學，讓他們站在國旗下接受批評，除了阿星之外，幾乎都是高年級的男生。
校長對此非常憤怒，爲了讓大家不再去試探危險，他想了一個懲罰的絕招——讓所有去水塘游泳的男生脫掉上衣、鞋子，將褲腿捲到膝蓋，趴在被曬得很燙的水泥操場上游旱泳，每人遊五十個來回。
太陽很毒，如火一般舔舐着世間萬物，我們站在操場邊上，看着那些男生從這邊爬到那邊，再從那邊爬回這邊，手腳還得做出划水的動作，樣子看起來十分滑稽，我們都儘量忍着不敢笑。
幾個來回之後，那些男生的手和腳都被磨掉了皮，有的已經磨出了血，汗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和地面上的灰塵混在一起，他們的臉也變得髒兮兮，有的男生已經開始哼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看了十多分鐘後，我們就被叫回去上自習了，直到放學的時候，那幾個男生依然趴在操場上，艱難地往前挪着，但是速度很慢很慢，就像一條條被曬乾的魚，半死不活地晾在沙灘上。
這件事情之後，我校學生對游泳這件事都諱莫如深，直到畢業，也沒再聽說過校內學生去水塘游泳的事。
很多年後，當我在游泳教練的指導下，在地面上做游泳動作的時候，突然就想起那些遊旱泳的男生來，不知道遊過旱泳的他們，後來的游泳水平有沒有變得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