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蚊子與怪獸（上）
1.陳九的朋友圈
陳九的經紀人小白正在給陳九打電話。這已經是今天她第十次掛電話了。20多歲的她長相清秀。既有着職業女性的精明強幹，同時還保持着一個文藝女青年的浪漫情懷。陳九作爲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導演，無疑是她欽佩的對象。至於外界對他作品的那些爭議，她則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
“用世俗之眼光看人，人無完人。用色情與暴力的眼光看作品，沒有好作品！他的那些作品是深刻的！”
影片的發行有了進展，有一個海外客戶有意願要一次性買斷陳九導演的兩部作品的海外版權。如果這筆交易完成的話，那陳九的電影公司未來的資金緊張狀況將得到緩解，那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拍一兩部大製作影片而不是忙着到處接單拍攝一些無關緊要的小成本影片。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卻不見了。商機可是稍縱即逝的，陳九，他到底跑到哪去了？
一種不安的情緒籠罩着陳九所在的朋友圈，尋人的信息被一遍一遍的刷屏。廣告商和投資人們坐不住了，他們開始要動用所有的關係來找尋這個人。倒不是因爲他們關心這個人的安危得失，而更多地是關心自己眼前的經濟利益。時間在焦急的等待和漫無目的的搜尋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小白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陳九，你玩失蹤嗎？微信短信電話都不回，手機定位也沒開，你到底在哪裏？”
人類，似乎已經演化成了一種奇怪的社會生物。最關心陳九的人，除了遠方的父母以外，也只剩下他的經紀人、合夥人、投資人或者債權人，也許還有少量的腦殘粉。他與其他人被一種無形的網連接着，他們之間利益相關，互相依存。也正是藉助於別人的“關心”，那種作爲“社會人”的存在感才油然而生。
不過，也許某些人的存在感越強，責任也就越大吧。
電影公司的內部交流羣裏已經吵翻了天。
製片人：陳導他到哪去了？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了，報警了嗎？
小白：他的手機關機了。再等等吧，我想這件事情可能跟拍攝棚地址有關，陳導已經出去尋址了。我想聯繫他的一個重要的朋友，我想他知道詳情。嗯。請大家耐心點，我會找到他的。那個童先生肯定跟這件事情有關。不過他同事說他到夏威夷度假去了。我到現在還沒有聯繫到他。
投資人：老童？我也認識這個人啊。怎麼他也失蹤了。哦，應該是乘坐飛機在飛行過程中，手機被關閉了。
製片人：那每隔半小時就聯繫他一下，同時，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我們還是通知警方吧。
小白：陳導是成年人，24小時失蹤而已，警方是不會介入的。
製片人: 你說他最後跟你聯繫時是在開着那輛二手車去郊區途中，而且還是在高速上對嗎？
小白：是的……
（羣裏，死一般的沉默。）
2、天狼星座 環白矮星的軌道上
在天狼星座那個巨大的白矮星上，一個奇特的文明正在向雯展示着它的各種各樣的能力。雯把那個文明稱爲“怪獸文明”。實際上，這隻巨大的怪獸控制着那顆星球並且似乎把那顆星球當成一個巨大的背景板，向她毫不吝惜地展示着自己那不可思議的異能，一會兒顯示出巨大的地球生物的浮雕圖像，一會兒又顯示出其他星系的文明獨特的建築物場景。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幾乎無所不包。面對這個比自己高出好幾個級別的文明，雯先是被他深深的吸引，進而是徹底的崇拜，最終又感到了無以名狀的恐懼。
“等等，我有點跟不上您的節奏。你剛纔說，你的主人要你執行的那些任務本質就是毀滅其他的文明。而你已經毀滅了9999個文明世界了！那麼在宇宙中，你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一個頂級文明的打手，一個清掃者嗎？”
“是的，你可以這樣理解。”
此時，在電磁波通訊中，“怪獸”明顯感到“雯”內心的一陣戰慄。
“哦，在你們的文學作品的確有關於宇宙生態狀況的描述 －黑暗森林法則，但是，那並不準確。比如對於你們那個還處於萌芽狀態的地球文明，在未來的很漫長的時間裏，除了觀察以外，我們不是會採取任何的措施的。”這口氣彷彿是一種長輩對孩子的安慰，那語調和和藹可親，讓人如沐春風。
“嗯，那麼關於猜疑鏈和技術爆炸的問題，你怎麼看呢？”
“呵呵！又是那套理論。舉個例子來說吧，如果一個文明級別低到只能跨星際旅行，而且速度很慢。對於已經掌握空間瞬移能力的文明，他們的一切就都毫釐畢現了，過去和未來的軌跡都一目瞭然，那就沒有任何威脅可言了。比如現在，我已經比你都瞭解你了，還有什麼猜疑鏈存在呢？我經歷過數百萬個不同類型的文明，真正值得我們出手毀滅的，真的非常非常少。”
“哼！你就是想說，我們弱小到連被神級文明關注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對嗎？”
雯想起了什麼，又問道：“還有，你們神級文明真的已經完全掌控了時空規律，能穿越到過去和未來嗎？”
短時間的思考後。
" 我的主文明已經掌握了，但我這級別的天使們並沒有。除非必須，我們通常不會要求主人使用那種能力。“九先生的聲音有點黯然。
”你的主人，或者說是主宰文明，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竟然擁有這樣的權力，我真想見識一下！“雯發出了讚歎。
”我勸你還是別這樣想。你是看不見他的，但是他卻對你瞭如指掌。這種能力被稱爲宇宙覺知力，我們就是憑藉覺知能力大小來判斷一個文明的水平和是否值得被毀滅的。也就是說，主人厭惡覺知能力強大的文明，而不是科技水平高的文明。“九先生解釋道。
“那麼。”雯有點怯生生地問道，“你爲什麼停止執行清掃任務了，9999個任務之後，難道是退休了嗎？”
“天使的壽命是幾乎無限的，沒有退休的說法。其實，在我拒絕執行第10000個清掃任務之後，我被囚禁了。這個白矮星以及他的整個星系，就是隔離我的牢籠。”語氣中沒有怨氣，彷彿是描述一件尋常往事。
他的最後的這一句話，讓雯大喫一驚。隨之是一連串疑問。
“爲什麼？您的主人不是全知全能嗎，他怎麼能這樣做？還有，你爲何要拒絕那次任務，是出於憐憫, 還是有別的原因？”
他們之間的交流沒有任何障礙，因爲思維和語言同步，雙方的心靈都是透明的一般。
”嗯，你不會理解接觸到那種文明的奇妙感覺，我原來以爲自己早就心如鐵石了，但還是沒有下手。那時，我編織了一個無形的暗能量絞索，準備收緊後絞殺他們的星球，但是，觀察和交流之後，還是放棄了。“
接着，他敘述道，”那是一個充滿了靈性之光的文明。所有的個體都有很高的覺悟，他們的身體由能量顆粒組成，他們的居住環境全部由精神力量凝結而成。他們那顆星球充滿了愛與美，完全沒有戰爭和暴力，技術發展也被限制在一定範圍。一切技術的發展全都是爲提高靈性和全體成員的福祉服務。那裏的一切，真是如詩如畫！”
“這是你放過他們的原因嗎？”雯想刨根問底。
“不完全是的，我只想說一個詞語，用你們的語言來說就是”自由意志"。我當時猛然領悟到，我作爲宇宙中最強大的文明的代表，其實自己也是被禁錮的。主人讓做什麼我就去做，我只是他的一件工具。對其他文明的評估都只是例行公事，主人認定達到標準的文明就該被清理，然後留個信息備份在主人的資料庫，如同一座一座文明的墓碑。就這樣，任務一個接一個，直到我那一次的覺醒。我通過他們看到了自己，身體被禁錮不要緊，心靈都被禁錮，那就很可悲了！於是，我第一次違背了主人的意志。結果，我被送到了這裏，龐大的身軀被白矮星的引力束縛，我只能用意識操控它的運行軌道，但身體不能離開。”
“多久了？”雯問道。
“一千個時間顆粒。哦，按地球的時間，500萬年。”
雯盡力控制着悲傷的心情，想說些安慰的話，但是馬上又覺得自己很可笑。是啊，一隻小螞蟻能給一頭大象什麼安慰呢？眼前的智慧生物是宇宙級的“怪獸”，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還不知道呢。
“我想起了個有趣的問題，你是第9號天使，那麼其他的守護天使呢，他們對你的行爲怎麼看？”雯找到了個話題。
九先生回答：“他們嗎？其實原來跟我一樣，都是被主人挑選並改造過的超級文明中的個體。每一個個體的能力都不同，有些跟我一樣是質量龐大的巨獸，構成身體的材質無與倫比的堅韌和強大；有一些是幽靈體，無色無形，以操控暗能量和暗物質爲主要能力；還有一些能量體，體態輕盈，以快速的物質能量互換爲能力。總之各有各的特長和缺陷。對他們而言，我是不可理喻的怪人，簡直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而我倒是覺得，他們挺可悲的。不僅沒自由意志，甚至連感受一下的興趣都喪失了。他們，只是年復一年做着差不多的任務，嚴格受控於主宰文明，那樣縱使能夠馳騁星海、萬壽無疆又能如何呢？“
”嗯，我有點明白了！ 那麼，您覺得我有自由意志的嗎？”雯接着問。
“當然有，否則你就不會到達這裏了。只是，對於你的身體，我有些好奇，你的靈魂已經可以被用技術轉移出碳基生物的軀體，爲什麼還要在飛船中保留那個軀體呢？這套生命維持系統還要佔據那麼多飛船空間，這沒有必要吧。直接把雯號飛船當做你的身體不就行了？而且，你的這個肉身實在是太脆弱了，它更像個累贅，根本不適合跨越星際旅行。”
“可是，我們是人類啊！沒有了肉身，不就變成機器了嗎？沒有辦法用自己的身體去感受、去接觸，那人類還有存在和繁衍的必要嗎？”雯反脣相譏。
“嗯，也許，這就是你們的瓶頸吧。突破不了，必定走向消亡。”
飛船倉室內的氣氛一下變得很凝重起來……
3、困局與拯救
銀河開發區的廢棄廠區內的一輛豐田車裏，陳九的手機已經因缺電關機了。廢棄的舊倉庫裏，他還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與外界完全隔離。這裏的夜晚是寒冷的，如果沒有那一堆白色的石棉布，他幾乎會被低溫凍僵。還有，那蚊子的歌聲也在時刻提醒他，不要放棄希望，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關心着他。強烈的飢渴感此時襲來。不行，必須起來活動一下！他這樣想着，翻了一下身，眼睛偶然瞥見牆角的一個蜘蛛網。天亮了，氣溫在回升，再躺一會兒吧，他裹緊石棉布，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這時候，蚊子的歌聲又響起了，聲音中似乎夾雜着恐懼。不行，我得起來！陳九這樣想。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囚禁了，在極度缺水和虛弱的狀態下，他還是想要做點什麼。他撿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棍，手腳並用挪動自己的身體到了牆角，然後揮舞着木棍把那蜘蛛網完全摧毀，如同開始清掃工作。然後，是下一個角落的蜘蛛網。蚊子的聲音一直伴隨着他，變得歡快起來，像是爲一個英雄喝彩。
夏威夷機場停機坪
經過了15個小時的漫長航程，童先生總算抵達了旅行的目的地。這次航程原本只需要9個小時，他沒想到因爲惡劣的天氣，飛機在東京暫時停留時竟然被耽誤了整整6個小時。而且即使在停留期間，他們也不被允許拿出手機對外進行通訊。
這次旅行真TM不順。老童有些惱怒地想。但是一想到馬上就在美麗的海灘上沐浴陽光，並且欣賞的海灘上成羣的比基尼美女時，他的心情又好了一些。這個時候，他打開了手機。
手機裏的留言和未接電話太多了，手機屏幕彷彿在向他咆哮。
是陳九的助理髮來的短信？陳九嗎？九爺出事兒了？
4、最後時刻
而在另外一個白矮星對外的量子通信頻道，兩個宇宙級“天使”間的通話卻展開了。雯對此毫不知情。
“主人讓我問你最後一次，儘管我自己都覺得多餘。被囚禁這麼長時間了，你悔悟了嗎？”
“第8號天使啊！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我的回答仍然是-沒有，我只是爲自己不能拯救他們而感到遺憾。”九先生回答。
“哼！你可知道你本是主宰文明中最有天賦的天使，只要完成了那個任務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榮耀。連主人都很看好你的，最後居然功虧一簣。就爲了那些渺小卑賤的的蟲子！你對它們既尊敬又着迷，這實在是太可笑了！還有你那一套自由意志的理論，也是一個笑話。看看你，現在連這個白矮星都擺脫不了，只能與一隻蟲子爲伴。而我，能在不同星系間瞬間移動，在多種維度上游走。你本也可以獲得這樣的自由，卻放棄了。 接下來，就是對你的終極制裁了。”第8號天使迴應，語調中充滿了威懾力。
“你來親自執行嗎？很好，你知道我想要的死法。”
“當然！”
這個時候，天狼星座的大星雲裏出現了一道時空裂縫，一個身體佈滿鱗片發着七彩光的巨大生物從裂縫中閃身而出，它從嘴部吐出了一顆明亮的珠子，然後立刻隱形遁去。那動作是連貫的，如同一隻露頭吐出氣泡的錦鯉，又立刻返回了深淵。
“警報！警報！偵測到強大引力波，有大質量高密度物體正在靠近中，速度正在不斷加快。這個物體的材質類似宇宙中的中子星。”
忽然到來的AI警報讓雯不知所措，他們正在進行的有趣談話被打斷了。
九先生笑了一下，說:“它衝我來的，我們只剩下10分鐘了。那是一顆微型中子星，正在被操控着向我飛來，末段速度將接近光速。”
“還是他了解我啊！這次撞擊的景象將非常壯觀，是我喜歡的死法。它會徹底摧毀我的軀體，讓我徹底解脫！”九先生那口氣，倒像是準備迎接盛典。
“那……我還能問最後一個問題吧？”雯像個小女孩一樣弱弱地試探。
“繼續，我猜你是想問自己能否有機會逃走吧。呵呵！”
“哼！你小瞧人，纔不是呢！我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去任何地方。我是想問，地球上的人類文明是否有機會突破導致自我毀滅的瓶頸，並且提升自己的宇宙覺知能力。”
“有的。”
“怎麼做？”
“像你正在做的這樣，把自己當成種子，不斷向宇宙中播撒。別老是待在你們自己的星球偏安一隅，那樣是容易被團滅的。走出去，然後要改造自己原來的身體，讓它更適應其他行星的環境。當你們能不依賴科技，而是完全憑藉覺知力控制各種物質和能量時，你們就可以完成宇宙文明的進階了。”
“嗯，我記下來了。地球上有句古語，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不會遺憾了！”
“你不用留下陪我了，我送你走！”
“我的電池還沒充滿電，重力場引擎還不能啓動。就算啓動也我跑不遠，來不及了。”
“傻孩子，這點事難不住我的。我送你一些自己私藏的乾貨。”
一根無形的管道伸到了雯號飛船的體內，生物電池的電量瞬間被充滿了。而且，燃料倉也被填滿了。質譜檢測顯示，那些燃料是氦3。
這，真是……太厲害了！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只有3分鐘了，離開我後，直接啓動用重力場引擎加速。快走！”那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她被一種無形的力場推動着快速脫離了白矮星的引力控制，然後不斷加速。整個過程都沒有過載。
艙室內，仍然有一個聲音在迴盪。
“飛吧，飛吧！不要回頭看，記住自己的使命和自由意志，躲過宇宙中的那些陷阱，往更遠處去！”
飛船後方，那顆白矮星被一道亮線擊中了，然後是劇烈的爆炸。閃光照亮了整個天狼座星系，宛如一次提前的超新星爆發……
5、尾聲
陳九的身體已經嚴重透支了，但是他的意識還是清楚的。窗外，有救護車的警報聲響起，有人在高喊他的名字。那是經紀人小白的聲音。他盡全力喊了一聲，對方聽見了。
然後，是開門的聲音和一個男人在辯解的聲音。
“這事兒可不賴我啊！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當已經兩天沒有喫喝且嚴重虛脫的陳九被用擔架擡出來時，他手裏還拿着那木棍，嘴裏夢囈般不斷地呼喊着。
“飛吧，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