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麥

文/書蟲

林麥子,今年三十二週歲,女,未婚,某省臨江仙市金子鎮人岳飛村人,大學畢業後稀裏糊塗來到北京,成了千千萬萬裏面的一份子—北漂,當然在這裏還有一個撕不掉的人生標籤—未婚大齡剩女。

林麥子從小因爲名字而被身邊男同學女同學捉弄,經常有人笑話她的名字土裏土氣,同齡孩子都叫她麥子,顯而易見,有些調皮搗蛋愛欺負女孩的男孩都喜歡戲謔稱她爲麥子,說見過地裏的麥子嗎,沒見過就去看看几几班的麥子,土裏土氣,傻模傻樣,和地裏麥子一模一樣。這讓林麥子很生氣,從小因爲自己的名字而自卑,自卑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不愛說話,不合羣,更不愛表現自己。這樣更讓她愈發的顯得和其他人不一樣,沉默寡言,少言少語,大多數人都說她腦子有智障,是個傻子啞巴。

爲此,林麥子特別厭惡自己的名字,總想改掉它,換一個好聽的名字。可惜,林麥子出生在農村,加上地方窮的叮噹響,根本沒什麼娛樂消遣,哪像現在電視這麼普遍流行。家裏有一臺電視機可都是當地的大轟動。她想要是她看着電視長大,她一定知道如何給自己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再怎麼傻,直接叫電視裏的一個美麗姐姐的名字,那樣看誰還笑話她。可惜,林麥子一直沒有如願以償,這個名字伴隨她直到今天。

她認命了。

直到林麥子高中以後,纔有人漸漸忘了她這個土的掉渣的名字,不過她發現一個一掃陰霾的現象,班上沒人再笑話她的名字,她像一棵小草一樣被人遺忘,除了在語文老師那裏時不時獲得幾聲寫作方面—尤其在作文方面的讚美和誇獎,這時她成了班上惹人注目的焦點。每當語文老師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讀她的作文時,都會引起太多人的眼睛,太高的回頭率,讓她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丟死人了。

爲此,她專門找語文老師請求語文老師能不能以後不要把她的作文當成模範作文讀。班主任問她爲什麼,她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她不知道如何給她的語文老師說她的感受體會,那時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啞巴。

她不記得自己找了幾次語文老師說這件事,只記得最後一次的時候,語文老師笑着問她是哪個村的人,她說是金子鎮岳飛村人。班主任笑了起來說喲,還是岳飛的後人,了不起。她悻悻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虧得不是岳飛的後人,要是岳飛還活着肯定會覺得她窩囊,能被她活活氣死。她說不出一句話,因爲在她聽來像是諷刺挖苦人的話。

她臨走時,一隻腳正要踏出門檻,語文老師突然叫住她說,麥子,你們叫金子鎮是不是到處都是金子。林麥子覺得語文老師也犯傻起來,頗爲窘迫,語文老師笑着說你想想看,你的名字叫麥子,麥子是糧食,到哪兒都有喫不完的糧食,那不是金子是什麼。林麥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幾秒她總覺得不真實,竟然有人說她的名字是個好名字。她沒敢告訴語文老師她恨透了這個名字,也厭惡自己改不掉這個名字。

語文老師見林麥子發呆說麥子,你們那裏肯定出人才,你看又是金子鎮又是麥子的,到處都是金光閃閃的,是金子總會發光。

林麥子心神恍惚的走出語文老師辦公室,她腦海裏不停反覆循環的都是語文老師的最後一句話。她不知道爲什麼走出語文老師辦公室時嘴裏鹹鹹的,一摸臉上都是淚。

在林麥子的求學生涯中最忘不掉的一個老師就是這位高中語文老師,她就像太陽一樣照耀着她,讓她覺得這世上竟然有人看好她。

由於語文老師的話,竟然讓林麥子真的希望自己是岳飛的後人,雖然她不姓岳,村子裏也沒流傳岳母在岳飛後背刺字—精忠報國的佳話。唯有一點不同,林麥子不再厭惡語文老師在班上拿自己作文當優秀作文來讀了,因爲她相信語文老師讀她的作文是真心覺得她的作文寫的好,而不是故意讓她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出醜。

林麥子的學習生活並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但又好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有林麥子知道她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了,之前的她是死的。

好景不長,語文老師突然不來班上教課了,過了一週來了一個新語文老師接替原來的語文老師。林麥子聽說那位語文老師得了白血病,聽說去省裏治病去了。

林麥子始終不相信這是真的,她聽說白血病能看好,只要有匹配的骨髓,那一刻,她心甘情願把自己的骨髓捐獻給語文老師,哪怕是讓自己死去,她並不知道骨髓是什麼東西,可她一腔熱血一廂情願地希望語文老師身體能好起來。

自從語文老師確定不再來上課,她就沒再聽過有關語文老師的任何消息。

大學第一天,當她站在講臺自我介紹時,說她的名字,地名時,全班鬨堂大笑,她也不由跟着笑了一下,只是心情不再像之前那麼壓抑。輔導員笑着說麥子我記住你了,我們老家也種麥子,夏天到處都是金黃的麥子,風景特別優美,你父母都是文化人吧,言下之意這個名字起的好,林麥子搖搖頭依舊沉默寡語。語文老師又笑着問你們那到處都是金子嗎,金子鎮肯定有很多金子。林麥子也開了一個玩笑,我們村子叫岳飛村那裏都是岳飛的後人。輔導員說那爲什麼不姓岳,林麥子說因爲怕仇人追殺隱姓埋名了。

講臺下面一片譁然,林麥子緊張地看着臺下討論的人。輔導員說麥子,你可以下來了。林麥子嗖一下跑下講臺,像是逃似的。她覺得自己厚顏無恥,不應該開這麼大一個玩笑,她覺得自己說謊了。

從此以後,同學們親切的稱呼她爲麥子,有的還叫她小麥,好像是一個愛稱。林麥子卻一點也不快樂,她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同學們老師們的熱情,因爲她騙了他們,她知道自己爲了得到大家的認同和好感,用違心的方法博得了他們的接納。

大一,開始競選班長,團支書,加入青年團就有機會入黨。團支書動員大家入黨帶來的好處,接着是入黨的過程,說誰入黨以後就能進入國企,只有黨員纔有資格進國企,工作才能一帆風順。

大家都積極入團,交錢的交錢,寫入團通知書的寫入團通知書,每個人都像跟風似的,生怕自己落下。

三天以後,團支書就找到了林麥子,問林麥子怎麼回事,大家都積極入團,都等着入黨,怎麼就她一個人不慌不忙。林麥子說我沒錢,要是有錢我也入團,如果不交錢就好了。團支書以爲林麥子開玩笑,笑着說麥子同學,你開什麼玩笑,說的大家都是有錢似的,你要想想以後,不能只看眼前。

林麥子一臉無辜地說,我說的是真的,到現在我學費還有一半沒交,不是我不交,我是沒錢交。團支書愣了幾秒,晃過神來笑着說麥子同學,你真行。

全班五十四個人,只有林麥子沒有交入團費,沒有寫入團申請書。林麥子心想自己以後想在國企上班是沒有希望了,以後能不能找到工作還兩說。這大學本來她就上不起,可家裏人砸鍋賣鐵也要讓她上大學,換句話,她上大學被迫無奈,她想去打工掙錢,好減輕家裏父母生活重擔。

誰知道老天竟然也不讓她打如意算盤,她交不齊學費大學竟然也讓她去報道,儘管這樣,她也沒有一點點欣喜,更多的是擔憂。

問題很快就來了,第一個問題就是入團。她沒有入團,一直擔心輔導員找她難堪。過了十天半月這事就過去了。林麥子知道輔導員默認了自己沒入團。

林麥子心裏不是滋味,她想如果輔導員找她,無論如何她借同學錢也要入團。她不知道什麼原因總是一個人,她想也許是沒錢連朋友都交不起,連入團的資格都沒有。她是極其渴望想要融入這個集體,可她沒那個命。她想入團以後入黨,發現自己癡人說夢。

大學時,她放棄了很多社交,很多人際關係,她一點也不傻,這些都需要錢來維持,而她除了沒錢什麼都有。她恨這樣的自己。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她拿到了助學金。她是她班上名副其實的貧困生,其他獲得助學金的人據她所知,都是名不副實,欠缺貧窮。

她管不了那麼多,也管不了別人,只能管好自己。她暗自發誓將來自己有錢以後要回報這個學校,回報這個社會。不管她是不是團員黨員,她都需要有一顆感恩的心,不能忘記在自己最難的時候幫助過自己的人。

林麥子想要入黨的願望徹底落空了,她早知道這個結果,所以接受這個現實時也很坦然。她知道自己註定進不了國企,註定和命運之神擦肩而過,註定自己將來靠自己打拼奮鬥。

她沒有可以依靠的,只能依靠自己。

林麥子最離不開書,好像真應了那句物質的貧乏導致精神世界的富有。有時,她聽見人說精神富有時總是一笑而過,她自己的親身體會,如果人不窮誰會看那些黑體字,誰會看那些酸的沒勁的故事書,誰會看那枯燥無味的新知識。

全是沒錢惹的禍,也全是有錢打造的物質生活,而人沒錢可以讀書,發奮圖強力求上進,滋生出一種內在精神和品格,像冬雪裏的傲梅,人可以沒錢但不能沒有骨氣。

大學畢業後半年,林麥子一無所成,稀裏糊塗就去了北京,開始了找工作,找住處,找精神寄託處。她的高中同學聽說她去當北漂,戲謔她從此踏上不歸路,想要回去就難了。她知道同學的好心提醒,但她沒的選擇,但凡有一點點退路,她也不想和別人擠的死去活來,和北京當地人爭那口喫的,和外地人爭那口喫的,甚至和外國人爭那口喫的。

她不敢往壞處想,一想就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她只能積極樂觀的想,發揮毛主席苦中作樂艱苦奮鬥的精神,用自己的力量創造新生活,走出自己的新天地,她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重新做自己想做的人。

果然,她沒有進入國企,被一傢俬企錄用。她工作很認真也很賣力,苦活累活搶着幹,心甘情願加班,不幸的是她被公司辭退了,而且沒有任何賠償金。

那時,她不懂法,更不知道用法律維護自己合法權益,只能認自己倒黴,硬是嚥下了這口惡氣。去了新單位以後,她工作很順利,但是她沒了上份工作的熱情激情,她覺得自己又在悄悄發生變化,雖然這種變化她很不喜歡。

的確,她變了,變的只做好份內事,也不做爛好人,更不會大包小包的攬在自己身上,她學會了耍滑學會了偷懶,學會了說違心的話。她在朝另一個方向不知不覺發生改變,這種改變經常在半夜嚇醒她,她就會忍不住的蒙着被子流淚。

她討厭現在的自己,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討厭自己。

她想做一個真誠沒有傷害的人,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她這樣想。

唯一讓她心靈有寄託的地方就是書,書一直不離不棄的陪伴着她,讓她的情感不再無處安放,讓她的精神力量越來越強大,讓她越來越堅信不移,誰還沒有一段說不出口的苦難史。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共產黨,都是一步一步經受苦難磨礪而成的精神。

林麥子爲此受到莫大鼓舞,她正在走雪山草地泥沼大河,她走過的每一步都有英雄先輩們的精神,她知道自己走過十萬里長徵,走過八年抗戰,走過人所遭受的苦難史,她就該像火山一樣能量大爆發。

每當她想要放棄時,她都會唱國歌,每當她看不到未來時,她就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每當她需要得到精神嘉獎時,她都會去天安門走一走,在毛爺爺面前,在英雄紀念碑面前,在莊嚴肅穆的國徽面前,得到精神啓迪和勇往直前的力量。

這時,她會想起多年前語文老師說的那些話,她覺得語文老師是個好人,可惜好人不長命。她爲此總是覺得人生有太多遺憾和不圓滿。

有時遺憾和不圓滿恰恰是真正的藝術人生。

林麥子不再和自己較勁兒,也不再和錢較勁兒。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能忘掉初心,保持善良,勇敢,忠誠,自信,以及愛人的能力,只有先愛人,人才會愛自己,接下來她要儘自己最大努力去愛這個世界。

林麥子去了第三家公司以後,過了好久才承認這是國企。雖然面試的時候,人事和總經理告訴她這是國企,但她仍舊覺得不是真的。

直到公司讓她建設公司黨支部時,在牆上佈置好宣傳欄後,看着上面鮮紅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鮮紅的黨章,她覺得人有時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公司總經理檢查林麥子關於建黨宣傳的工作成果後,突然間問起林麥子是不是黨員,林麥子沒有窘迫,更多的是坦然,笑着說總經理我不是黨員。總經理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議說你看着不像啊,林麥子笑着說上大學時想入團沒有錢就沒當成團員。

總經理說沒關係,你要想入黨可以申請入黨積極分子,表現好也能成爲黨員,非黨員也可以“學習強國”。大家都跟着笑了。

林麥子不知怎麼就說了一句,黨和國家還有民族早烙在我心裏了。

總經理知道林麥子單身後,非要給林麥子介紹男朋友,林麥子說自己還不夠優秀,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自己都做不好,怎麼會做好別的角色。

總經理說麥子,我和你一樣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你要相信自己,更要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那句名言怎麼說的,一切都會過去,壞的都會成爲親切的懷念。

林麥子辭職了,她決定開始新的生活,她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熱愛,這份熱愛值得她用生命呵護和守護,她相信自己會找到自己,憑藉那份堅韌不拔的精神,她會用勤勞雙手和大腦智慧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奇蹟。

辭職時,總經理和林麥子談了一個小時,總經理說麥子,我欣賞你,別的話不說了,說了都顯得蒼白無力,也顯得客氣陌生,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朝着自己熱愛的夢想奔跑奮鬥,有時候喫苦不是壞事,逆境能造就一個人,也能毀滅一個人,我希望我們都能完美蛻變,成爲自己想成爲的那個人,做人不用太完美,也不用急功近利,反而是沉下心十年如一日是最難的。

林麥子很感激總經理對自己鼓勵,臨走前,她大膽請求能不能擁抱一下總經理,她以爲總經理會拒絕,沒想到總經理給了她一個擁抱。

這讓她很不好意思,總經理笑着說麥子,趁你現在還年輕,年輕是最大的資本,大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我這個年紀可是不允許了,所以我只能祝你好運。

麥子沒想到總經理說這些,把麥子感動的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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