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條

小學三年級之前我都是跟着外婆住在鄉下,記憶中,外婆是一個彪悍的老人,她身形龐大,嗓門也特別大,完全沒有一點老人的暮氣。

她喜歡拿起放在門後的藤條,那條枝蔓纏繞着的黑色藤條,被外婆拿在手中顯得十分的威武。每次外婆拿在手中,我就知道它要發揮它的威力,讓我不敢小覷它的存在。

記得有一次,我和小夥伴在河邊玩耍,那段日子春雨頻繁,河邊漲水也漲得厲害,外婆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消息,知道我跑到河邊去玩水,她拿起藤條就怒氣衝衝地往河邊走。

偏巧我回頭,遠遠就看到往我的方向走來的外婆,我立刻彎着腰低下頭,藉着河堤的臺階遮掩,我順利從底下爬了上去,躲在旁邊的柳樹旁。

外婆很快走到了河堤上,對着我的小夥伴喊:“你們幾個熊孩子,怎麼跑河邊來玩?河邊很危險的,趕緊上來。”

她看一圈沒發現我的身影,接着又問我的小夥伴:“英英呢?她沒跟你們一塊?”我的小夥伴們都是非常講究朋友義氣的,面對外婆的疑問,他們衆口一詞地說沒有看見我。

外婆環視一圈四周確定我沒有在這裏,她叮囑着其他孩子趕緊回家後也轉身離開,我躲在樹後面悄悄看着外婆的身影直至看不見,我纔敢探出頭來,底下的小夥伴熱情地向我揮手,我飛奔跑向他們。

我們並沒有聽從外婆的話乖乖地回家,反而更加大膽地下水撈魚,我們扯着一塊白色的蚊帳,那是在來的路上撿到的,正巧可以用來充當漁網來網魚。

我們各拉一個角,靜靜地沉在水底,當浪打來時我們向中間靠攏來收網。

“陳英英!”一聲暴喝,外婆手拿着藤條,怒氣衝衝地站在河堤上。

“陳英英你給我上來。”

“我不!”

“你上不上來?”外婆揚起手中的藤條,我看着就覺得自己的屁股隱隱作痛,更加不敢上岸。

外婆也不跟我廢話,直接下水來抓我,我迅速向左前方跑去,外婆下水那會兒我已經麻溜地跑上岸,如此下來便造成這樣一個場景,我在前面跑,外婆拿着藤條在後面追。

小小的我,到底沒有跑過外婆,我被她一手拉着掙扎不開,她的另一隻手揚起藤條便向我的屁股還有小腿那裏抽,疼得我哭聲震天,而外婆依舊沒有手下留情。

當我的腿以肉眼可見的紅起一片後,外婆終於停了下來,她問我:“下次還敢不敢?”

我慫得連連搖頭並且保證沒有下次了,外婆這才緩了臉色拉起我的手回家,而我疼得步子都邁不開,稍微觸碰到就更加的痛,這就是藤條打人的威力,它並不會傷及你的筋骨,疼得只是你的皮肉。

我走一步便倒吸口氣,滿是不開心地問:“外婆,你什麼時候把這討厭的東西扔掉啊?”

外婆開口道:“你呀,一天不打就淘氣,這藤條我一時半會是不會扔掉的,怕你不學好,這回厲害了呀?還學會聯合小夥伴撒謊了。”

自知理虧的我不敢再開口說話。

藤條,在我與外婆的相處中佔據很重要的戲份,只要我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而外婆又用語言感化不開我的時候,便會出動到它。

小時候怨恨極了兇狠的外婆,而更恨的是那根藤條,我想過偷偷把它扔掉或者藏在外婆找不到的地方,這樣外婆可能就因爲沒有藤條而少打我一些。而外婆似乎看穿我的小心思,似是在警告地說:“如果它不見,你就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外婆平時打我的狠勁兒,再聽到她那句威脅的話,那根藤條我徹底不敢輕易觸碰。

既然藤條不消失,我便委婉地問外婆:“外婆可不可以少打我一點?藤條打在身上很痛。”

外婆橫了我一眼,“既然怕痛,那平時就乖一點。”

“我什麼時候不乖嘛?外婆就是故意的。”

“哈哈,外婆是故意打的嘛?那還不如說你是故意討打的。”

外婆的話戳中心窩,我不再和外婆說話,氣沖沖地跑回房間。

這時,我聽到外婆嗓音超大的在門口講電話:“青青呀,哎,對,英英乖不乖?英英今天跑河邊去玩了,最近雨水多,漲水厲害,那河邊多危險呀,嗯,對,打了一頓,現在在鬧脾氣呢。好好好,那給電話你和英英聊一聊。”

一陣敲門聲“砰砰砰…”,“英英,你的媽媽來電話啦,接不接?不接我可掛了。”

“接。”我急忙打開房門,也顧不上與外婆置氣,害怕外婆真的把電話掛斷,我迫切地搶過電話,甜甜地喊了一聲媽媽,然後撒嬌地問媽媽:“媽媽,外婆打我,我不要在外婆家了,您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呀?”

我用餘光悄悄瞄了一眼外婆,外婆看我的眼神,讓我心虛到不敢與她直視,我便躲開外婆悄悄地和媽媽告着外婆的狀。

通話結束,媽媽最終還是沒答應接我走,媽媽說忙,把我帶在身邊照顧不好我,把我留給外婆是最好的選擇。

有些時候的故意調皮,是我故意的,我就是想找點理由告外婆的狀,然後讓媽媽把我接走。可是大人的世界,根本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就好比他們做的決定也從不會問過我們的意見,就像把我丟給外婆照顧,是他們打着爲我好而決定的,而離開外婆也是打着爲我好而決定的。

在我漸漸與外婆磨合融洽,還有對外婆那根藤條產生好感的時候,媽媽突然就要把我從外婆身邊接走,理由是外婆年紀大了,不能再給我折騰了。

我不願意離開外婆,說來也奇怪,以前是哭着鬧着想要離開,等到真的要離開卻出乎意料的不捨。

而最終的結果,我仍是離開了。就像我不願意來,如今也不願意離開,但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離開的時候我大鬧了一場,就突然的想要發泄一下對大人們的私自決定的不滿,外婆那根許久不曾拿出來的藤條,再一次抽打在了我的身上。

對外婆的怨恨,對藤條的怨恨一下子湧上心頭,就像曾經那樣,被打完後跟媽媽告狀那樣,我告訴媽媽我要離開,再也不回來這裏了,以前是說了並沒有離開,如今當我這話說出來,第二天媽媽就帶着我坐上離開的車,第一次有點懊惱媽媽的神速。

外婆拿着那根藤條站在門口送我離開,我彆扭的不去看外婆,外婆仍是笑呵呵地叮囑:“好好學習,乖乖聽話,不然我還是會帶着這藤條去找你,知道嗎?”

我故意不答話,外婆揚了揚手中的藤條,我囁嚅:“知道啦~”

此後很多年,我都未曾再回去探望過外婆,而外婆也未曾踏出她的小村莊。

我與外婆再見面的時候,我已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對於外婆的記憶,就像是抽打在身上的傷痕那樣深刻。

外婆如今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我四處尋覓那根藤條無果後,外婆說:“你離開後,我就把它收起來了。”

“爲什麼呀?”

“因爲我知道你會很乖。”

那一刻淚目,不知不覺眼淚便越流越多,想念童年,想念外婆,想念藤條,外婆與藤條的回憶,佔據我童年回憶的大半。

捱過打的回憶,果然還是挺讓人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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