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既愁又愛的雨天

雨一直下着。這些天,斷斷續續的,一直在下。很多地方,因此受了殃。本來,一下雨,她的心總是不由地歡喜。因爲北方乾燥,能有雨水的滋潤,總能叫大地上的作物都歡心鼓舞,人也跟着高興。但是這段日子,說到下雨,人們卻都有些心有餘悸。各種消息傳來,某地淹了,某地塌了……很多人在暴雨、洪水中受了苦。財產受損,家園被毀,身體受傷,乃至生命橫遭不幸。這樣的時候,即使最喜歡雨,也是高興不起來。頂多是,靜靜地、傻傻地看着雨落下。雨一直落下。

有些悲觀的人,甚至說到,地球可能要毀滅了。地球當然不是那麼容易被毀滅的。但地球的確也並不是無堅不摧的。特別是地球上的人類以及人類所創造的這個世界。

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黑夜,聽着窗外的雨聲,不由想起了《百年孤獨》裏那段關於雨的描寫,馬孔多一連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大雨。很多讀者大概無法想象,一場雨怎麼能下那麼久?她甚至也想到,是否有人會因爲想到馬孔多的那場雨,而聯想到現實中的這場雨會下多久呢?

然而無論如何,沒有人會相信,一場雨能下幾年。這是人類不能承受的極限。她出生在南方。南方的雨水一向較北方多,記憶中的很多片段,都與下雨有關。有綿綿細雨中的溫情,也有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中的悲傖;有童年時撐着油紙傘在雨中歡快地奔跑,也有渾身溼透了卻依然站在雨中任憑雨點敲打在自己的身上;有在暴雨來臨前搶收地裏的莊稼,陽臺上的衣服,或者曬臺上的穀物;更有在雨天裏,一家人都躲在屋子裏,母親繡着花邊,父親搓着繩子,哥哥炒着年糕或豆子……她那時還小,小的還不用幹活,只是像只開心的小狗,在堂屋裏繞着圈兒地跑,歡快地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一個人“咯咯”地笑上半天。

小時候的她,即使雨下得最大,都沒有想到過世界毀滅的問題。只知道這樣的日子裏,大人都不用出門幹活,竈鍋裏總會發出“哧哧嚓嚓”的聲響,屋子裏總是飄滿各種食物的香味。若是連着下幾天大雨,對於一個孩子來講,就如同過了一個節。那時,彷彿父母都特別恩愛。在喫完午飯後都會睡上一覺。有時甚至還能聽到父母從臥室裏傳出的嗯嗯啊啊的聲響。那時,她能感受到幸福。

後來長到十幾歲,讀了聖經,在《創世紀》中,有一場雨,下了很久很久,使世界成爲一片汪洋,生靈塗炭,只有虔誠的諾亞,因爲聽信神的話語,提前造好方舟,才與他的家人逃過一劫。於是每當遇到大雨天,她就想着,是否要造艘諾亞方舟?後來又幻想,即使世界沒了,自己還在。有一塊大大的木板,讓她浮在了水面上。她就是那個行走在水上的靈,讓人類得以延續。可是又想到,只有獨自一人,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再說,只獨自一人,世界又要如何延續呢?

在雨天裏,她曾經想過很多。當然,很多時候,是索性什麼也不想。因爲想多了無用。雨天最適合做的事情,就是睡覺,發呆。當然,閱讀與寫作也是極適合的。

在看過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之後,常常會想起裏面那些令人眼花繚亂又欲罷不能的瘋狂發癲,在文字中陷入某種令人迷戀的狂歡。就連下雨,都成了小說裏不可缺少的背景,乃至正是在雨中,在綿延荒誕的雨中,一個個荒誕不羈的故事漸漸鋪陳開來,那些荒唐的亂倫,那些堅韌地等待,那些貪婪地佔有,那些生生不息地繁衍……彷彿馬爾克斯的想象,如同雨那樣綿綿不絕無窮無盡。從沒有偶像的她,渴望自己成爲馬爾克斯,成爲如他那樣可以顛覆人們通常的認知而創造出一個獨特魔幻的世界,這個世界彷彿在世界之外,然而又是整個人類世界的縮影。從出生到死亡,從誕生到毀滅,到底去向何方?合上書本,一聲深深地嘆息。彷彿悟透了一切,彷彿一切又等待自己去讀懂。

啊,這雨天,這磨人、惱人,令人既愁又愛的雨天,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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