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越剧《红楼梦》

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常听外婆、妈妈和姐姐在一起热烈地谈论什么宝玉、黛玉的。黛玉我不认识,可宝玉却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了,是我的表哥。他那时正是到哪里都要闹腾的鸡飞狗跳墙的年龄,真正是人嫌狗厌。我十分不明白,当着表哥的面外婆她们把他恨得咬牙切齿,为何背转身就那么兴致勃勃地夸个没完呢?以一个小孩子的阅历,实在是参不透大人们的心事。

及至过了好几年,越剧《红楼梦》风靡全国的时候,我才有幸知道,这些年来挂在她们嘴上的宝玉,原来是贾府里衔玉而生的宝二爷,而非我那个淘气的表哥。

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越剧《红楼梦》电影的情景。大约是七十年代初期,当年的小镇还没有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往往要赶六七里路到附近的厂矿去,而且还是露天的。那一次母亲带了我们姊妹去,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大大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银幕高挂在操场的边上,电影开始放映了,可我啥也看不见,都是人头。

也不记得怎么着,七钻八钻的,我就挤在了一条站满人的长条凳的边边上,摇摇晃晃地伸长脖子看荧幕。只见一个娇娇弱弱的古装女孩子,衣袂飘飘,悲悲戚戚地边唱着什么边含泪扑到一个白发婆婆的怀里。还没看出一个所以然来,我就从凳子上被挤掉下来。人群还在不断地涌来,后来的人无处插足,便跑到银幕背面去看。天公又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担心的要命,生怕电影不放了。

雨倒是没有继续下,电影也还在放。挤在人缝里的我,啥也看不见,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句我不曾听到过的唱腔,隐隐约约、飘飘渺渺,仿如仙乐。银幕背面突然闹得厉害起来,好像吵嘴了,好像又打架了,接着银幕被扯了下来。电影是无法再放了,我们只有无奈地打道回府。后来才听说,为了看电影,银幕背面的菜地被踩坏了一大片,菜农又气又急才扯下了银幕。那个“饥饿”的年代呀!

又过了几年,镇上已经有了电影院。半个月前就听到激动人心的消息,马上要放映越剧《红楼梦》了。记得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母亲慷慨地给了我五元钱,嘱咐我去给全家买电影票。我欣然受命而去,揣着满腔激情站了半天的队才兴冲冲地捏着一叠票回了家,结果找回的零钱却忘了拿,为此还挨了母亲一顿好训。电影是半夜三点钟的,因为周边好几个地方都要放映,跑片时间太紧张,所以不分昼夜地连轴放映。父亲一再地命令我们先睡觉,可哪里能睡得着。好容易等到出了门,我惊喜地发现,整个小镇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看电影的人群络绎不绝谈笑风生地打破了夜半的寂静,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电影一放映,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貌若天仙的林黛玉、潇洒风流的贾宝玉,委婉动听的越剧唱腔,无一不让人沉醉。看到“黛玉焚稿”,气若游丝的林妹妹挣扎着撑着病榻恨撕诗帕,一句“万般恩情从此绝”,直教人痛到泪出。“宝玉哭灵”一段,素衣缟服的贾宝玉掀开白帷,只一句“林妹妹,我来迟了……”整个影院已是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我也是泣不成声,眼泪把一条印花手帕都湿透了。

其时我还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初中生,却也被那震撼人心的爱情悲剧深深地打动了,从此我就一发不可收地迷上了《红楼梦》。看大部头的《红楼梦》,看不懂硬着头皮也要看,连带对作者曹雪芹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处搜罗有关他的文字记载。凡与《红楼梦》有关的事我都上心。镇上供销社第一批越剧《红楼梦》小人书刚出售,我就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四角钱和外婆合伙买了一本,送给与我同样痴迷的外婆。外婆曾创下了连续看四场电影,共计看八场的记录。那本小人书从此成了她的“掌中宝”,一直到她老人家仙逝还陪着她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记得是读初中还是高中,女同学中一时兴起买年历卡片。我曾珍藏了一套描金边的彩印越剧《红楼梦》人物卡,最爱的一张就是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写到此我还特意去打开我的百宝箱(收藏着儿时到高中时代的卡片明信片什么的),细细翻找一遍,惜乎再也找不到那套心爱的卡片了。

高中时代,读书之余我疯狂抄越剧《红楼梦》唱词,并抓住一切机会跟着收音机差不多学会了宝、黛的全部唱段。直到今天,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葬花”、“焚稿”、“哭灵”等唱段,我依然能唱得有腔有调,依然能得到母亲和姐姐的一致夸赞。而我的日记本中,还完好地保存着当年工工整整地抄下的十几页唱词。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公司大门外有家兼卖唱片、影碟的书店,一套越剧《红楼梦》影碟标价一百多元,且一分钱价都不还。唯一一次,我毫不犹豫地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为自己买下了心头好。那一套三盘的影碟,在其后数十年的岁月里,带给了我无尽的艺术薰陶和心灵享受,只到数字时代全面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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