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獎影片《推拿》:盲人的愛恨糾葛裏,是人人無法迴避的情與欲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裏安詳,

一半在風裏飛揚;

一半灑落蔭涼,

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三毛《如果有來生》”

《推拿》是著名導演婁燁的作品,故事以一個盲人推拿中心爲背景,近距離描摹以盲人推拿師爲主體的邊緣人羣的生活狀態。影片2014年上映,獲得第51屆臺北金馬影展(2014)最佳劇情片、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最佳剪輯和最佳音效獎。

在沙復明(秦昊 飾)開的盲人推拿按摩室裏,有一羣以按摩手藝爲生的盲人推拿師,他們自力更生,以精湛的推拿手藝和熱情周到的服務,做起了盲人推拿的口碑。

可是在這個只有十多人的小圈子裏,卻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如暗流般湧動的情緒:壓抑、渴望、情慾和無奈。

一、殘疾人怎樣生活?

小馬(黃軒 飾)在童年的一場車禍中雙目失明,車禍不僅帶走了他的眼睛,也帶走了他母親的生命。在輾轉求醫無望後,他想過死,又被搶救回來。而後他終於接受了自己會終生殘疾的事實,鬱鬱寡歡、無精打采地活着。上特殊學校、學生活技能和手藝,有一份可以餬口工作。

小馬的人生軌跡可能是大多數殘疾人的生活軌跡。他們的故事似乎在能養活自己就夠了。而大多數人對殘疾人的概念,也只是停留着只要他們能生活自理就好,要是能找到一份工作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可事實上不應該是這樣的。

殘疾人不止要走出自己的圈子,還應該要走進社會,融入廣大的世界,提高各方面的生活質量,成爲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對他們的期待不應該只是不成爲一個累贅。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沙復明也算是一個有才有貌、事業有成的男人,可他屢屢相親失敗。因爲殘疾,又受盡了多少白眼和嫌棄。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貌美如花的都紅(梅婷 飾)又如何會只能做一個下苦力的推拿師?人人稱道她的美麗,卻有緊跟着道一句“可惜”。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一表人才、帥氣正直的小馬,又如何會愛而不得、處處維艱?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還未完全失明的金嫣又爲何早早地恨嫁,要爲自己找一個可靠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王大夫(郭曉東 飾)又如何會成爲弟弟的墊腳石,連用來結婚的血汗錢都被家人算計。

如果不是因爲殘疾,他們本來可以過上多好的人生。可是因爲殘疾,一切化爲泡影,他們只能生活在最底層。

可他們沒有怨天尤人,每個人都在努力地過好自己的生活。

在《推拿》裏,他們每個人都是主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九九,豐富的情感活動也使得他們個個都生動起來。

二、殘疾人的感情?

除了生活上的溫飽,殘疾人就沒有情感和心理需求麼?不是的。他們的愛和痛與別人是一樣的,甚至會更加敏感。

當小馬對嫂子小孔動情後,哪怕大家都是盲人。小孔也早已發現小馬對她的別有用心,而就算是旁觀的其他同事,也在短時間內覺察出空氣的異樣,更不用說小孔的對象王大夫。小孔對小馬更多的是對弟弟般的包容。她的情慾、愛情都只給了一個人,就是哪怕父母不同意,她也要隨之私奔的王大夫。王大夫並未讓她爲難,只是默默地看着,等着,陪在她的身邊。

而金嫣處處照顧着泰和,又好喫的好玩的都留給他,她又何嘗不知道泰和對她的若即若離。她喂橘子的手空了下來,她的表白被拒,她的驕傲細碎。可她不認命,她還是要抓住幸福的可能。泰和最終接受了她的愛,他說愛她,就像愛紅燒肉,那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也最真實的情話。

沙復明在相親的路上受挫,可當他得知都紅很美,他的手摸到了她的美,就不曾放下對她的愛戀。他想留下她,想照顧她,想與她廝守,想與一人白頭,那個人是她。他爲她計劃好一切,可她一次次逃離。他那麼痛,那麼無可奈何。

都紅一次次拒絕沙復明,哪怕他爲她癡迷,能護她餘生衣食無憂,可她不能。她看得清楚,沙復明對她不是愛情,而是對美的執念。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裏只有一個人,那個人是小馬。她也看得很清楚,小馬的心裏沒有她。

小馬以爲自己對嫂子的躁動是愛,是喜歡,是不可替代。直到去“洗頭房”遇到小蠻,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小馬在嫂子小孔的懷裏蛻變成一個男人,在小蠻身下才成爲一個真正的男人。而小蠻對他,不只是做生意的交情。在兩人的交往中,互相動了真情,甚至不顧一切最終私奔。

無關身份,愛情於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是盛大的歡喜,也是痛徹心扉的劫。

殘疾人也有七情六慾,甚至是更加真誠、飽滿和完整的心意。如果所謂的“主流”羣體對殘疾羣體情慾視而不見,選擇性地忽視,其實是對他們最大的不敬。

三、殘疾人?

讓人悲傷的是,特殊羣體似乎是一個隱匿的存在,在生活中難以見到他們的蹤影,出於種種原因,他們被所謂的“主流羣體”排斥在外。在人與人之間,那種鴻溝是存在的。殘疾人與所謂的正常人之間,那條生理上和精神鴻溝是巨大而不可逾越的。

甚至看這樣一部影片也會讓觀衆產生些許的生理性不適,似乎入侵了他們的私生活一般。我們太習慣於以一個健全人的視角去同情和憐憫弱勢羣體,但又對他們的私生活感到好奇,當影片揭下所謂人性的遮羞布,才發現該難堪的其實不是他們,而是戴着有色眼鏡的所謂的健全人。

《推拿》沒有迴避這些刺痛的景象,反而將他們搬上大熒幕,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們。看到他們的不易和他們的力量,看到他們的非同尋常,接受他們與大衆一樣。

說到底,如果連直視特殊羣體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與他們平等對話,讓他們融入這個大的環境。

四、《推拿》

影片打破原著以人物章節進行講述的模式,將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擠在一起,呈現出更具有劇本藝術性的矛盾衝突,而故事也在劇情的推進中具體和豐富起來。講的是一羣邊緣小人物的普通的故事,但故事的內核卻無比沉重。

電影將豐富的內心活動以人物的行動(動作、眼神、表情)進行非常具體的表達,又以畫外音的旁白形式進行傳遞。《推拿》採用晃動暈眩的攝影剪輯和細緻入微的音效,加上實力派演員的給力演出,使得整部影片的呈現渾然一體。

《推拿》雖然是以盲人羣體爲對象,卻有難能可貴的真誠,反映出這個羣體最真實的生活面貌,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創舉,也是一次成功的藝術創作。

導演婁燁顯然並非只是刻畫盲人這個特殊羣體,也是以盲人的視羣視角去審視所謂的“主流”羣體。

而影片探問的主題,也突破了在生活層面的遊離,不斷追問什麼是愛,什麼是美,人要什麼樣的生活?

最後,無論是三毛的詩歌還是堯十三的歌,都再應景不過。

媽媽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彩虹 終於出現在我的天空

可是我 已經忘記了彩虹的顏色

彩虹的盡頭 會是什麼樣子

——堯十三《推拿》片尾曲

《推拿》真的太用心了,讓人壓抑、讓人揪心、也讓人眼含熱淚去奔赴生活。

當今生的苦難已成定局,如果有來生,又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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