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急着召集這次年終聚餐，除了要彌補心裏的愧疚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確喜歡這個聚會。
氣氛融洽，感覺輕鬆，熱烈而又不失度。
9個人，5男4女。
房間很寬敞，但是擺放講究，不會讓人感覺空蕩。
大家坐在餐桌上也感覺夠親密。
我的左邊是馬尾，右邊是李影蓮。今天晚上，他們是想要掩護我的脆弱。
按照慣例，酒過三巡後開始單獨敬酒。
今天我是東主，要逐一跟他們碰杯。
李影蓮小聲問我行嗎。
我笑了笑站起來，從左至右開始行酒。
當然馬尾是直接跳過的。
第一個：喝了半杯。
第二個：喝了一杯。
第三個：喝了一杯。
剩下的都是女士，而且今天晚上用的是小酒杯，李影蓮稍稍鬆了口氣。
我的額頭開始出汗，不過很興奮。
第一位是小倩，她是我們這裏年齡最小的一個。
“今天晚上男的有點慫欸，東主通過得太輕鬆了。你們怵他，我可不怵。”她說。“我建議接下來敬女士的酒，東主要先讚美我們一句話，滿意通過，不滿意罰酒一杯。”
“通過是什麼意思？”我說。
“通過就是喝一杯，不通過就是喝兩杯。”
“有沒有額外獎？”
“如果能讓我高興，我這一杯可以免了。”
“一言爲定。”喝了酒腦子已經活躍，我想試一試。
“夫君，等一下再玩吧，不要讓大家等急了。”馬尾開始解圍。
大家對他的話都沒有迴應。
“你覺得呢？”他轉頭向李影蓮求援。
“可是我也好想聽他的讚美欸。”李影蓮根本沒有看馬尾。
“喂……”
我替小倩滿杯,然後開始看着她。
小倩說：“這眼神，好恐怖了,我想放過你了……”
我碰了一下她的酒杯，說：“微暈紅潮一線，拂向桃腮紅，兩頰笑渦霞光盪漾……”
“原來我是宋朝的女孩。”小倩甜甜地說。
我繼續向前添酒。
第二位是芳姐，她是我們這裏年齡最大的一位。
“阿弟，喝吧，我就不要什麼讚美了。”她說。
我仰頭把酒喝完，說：“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
她也是宋朝的。
芳姐喝完杯中的酒，說了一句：“可憐虛度瑣窗春……”
第三位是古再麗，我問她可以先跳過嗎，她說可以。
我給李影蓮斟滿酒。
她左手託着腮對我說：“你好像從來沒有評價過我哦。”
我捋了捋她的劉海說：“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死鬼，真的好動人欸。”李影蓮撥開我的手，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是林黛玉。那麼她呢？”
她說的是古再麗。
大家都看着我。
古再麗是漢族和維吾爾族的混血，少見的美女。
對她的讚美我有點詞窮。
此刻她正囂張地看着我。
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裏掠過的很多詩句，我都覺得不忍用來形容她。
“我自願罰酒一杯。”我說。
“不行！”幾乎是全桌的異口同聲，包括馬尾。
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結果。
這樣的美女，都想聽聽用什麼樣的詩句才能讚美。
我剛要說話，古再麗卻踢了踢我的腳。
然後說：“你的猶豫是對我最大的讚美。”
她說完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大家都愕然。
她的體貼讓我的心裏流過一股暖意，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首詩。
我把酒杯放下說：“那我想再要個額外獎。”
古再麗站起來，把臉靠近到我能看見汗毛的距離。
“你若是能通過，我陪你跳支舞。”我聞到她淡淡的酒精味。
“噗通、噗通……”是心跳的聲音，我按住胸口。
“不用按，我們都聽到了。”馬尾說。
“好厲害的殺傷力，我的心動竟然按捺不住。”我退後一步說。
古再麗也退回座位，笑着說：“來吧。”
看着她帶着笑意的藍色眼睛，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湧出一股莫名的傷感。
我竟然後悔選了這首詩。
請再看
再看我一眼
在風中 在雨中
再回頭凝視一次
我今宵的容顏
請你將此刻
牢牢地記住 只爲
此刻之後 一轉身
你我便成陌路
悲莫悲兮 生別離
而在他年 在
無法預知的重逢裏
我將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 再
如今夜這般美麗
不知道是傷感還是喝了酒，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短短的幾行字竟然說得一塌糊塗。
我拿起酒杯幹完，再斟滿。
“東家。”古再麗突然開口。
“嗯。”
“我美嗎？”
“當然。”我語氣充滿歉意。
“如果是你……，你會珍惜嗎？”
“肯定。”
“謝謝。”古再麗沒有再說話。
我還是把第二杯酒喝完，誰都沒有制止。
“可是阿弟，你不知道過了這個春節小麗就要調回珠海公司總部嗎，這首詩會不會太傷感？” 芳姐說。
我心裏一震，可是很明顯滿桌除了我好像全知道這件事。
原來剛剛他們都覺得我的詩太應景了。
我拿着酒杯不知所措。
額頭的汗水流過我的眼睛，像淚滴一樣掉下來。
這一次不是興奮，是彷徨和焦慮。
面前變得模糊起來。
李影蓮拉我坐下，遞過一張紙巾。
我用力地擦着額頭，試圖擦清腦子裏的迷茫。
可是毫無作用，裏面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引着，不停地攪拌，糊得像粥一樣。
反覆努力讓它安靜下來，結果剩下一片空白……
我低着頭，右手用力地按着額頭。
可惜腦子已經完全不受控制，頭開始疼痛，感覺有什麼東西拼命想要從裏面鑽出來……
“沒事吧？”馬尾看出我的異樣。
“沒事，酒喝得有點快。”我擡起頭，“我到陽臺上透透氣。”
“東主。沒關係的，不要想太多啊。”古再麗說話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我爲大家跳支舞助助興吧。”
她用手機連接了電視藍牙音響，這次選的是《掀起你的蓋頭來》。
音樂一響，歡快的氣氛就出來了。
李影蓮拉起我，大家把古再麗圍在中間，也隨着音樂跳圈圈舞。
這些動作古再麗是有教過我們的。
我額頭的汗流得更甚，不過腦子稍微輕鬆了一些。
古再麗初中的時候才遷到廣東，所以維吾爾語和舞蹈很熟練。
音樂到一半的時候，她果真跳到我面前邀舞。
大家鼓掌附和。
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毫不猶豫地跟了出去。
她的身體抖得非常到位，那帶笑的眼神，誘惑力很大。
我們配合得很默契。
第一次靠肩她說：“對不起！”
“什麼？”
她做了個旋轉的動作，然後在內圈走了一遍，跟衆人逐一互動了一次。
第二次靠肩她說：“是不是因爲我？”
“什麼？”我還是不懂。
連續第三次靠肩動作：“我是說你的身體。”
我還是一臉茫然。
古再麗無可奈何開始做繞身。
她靠着我的背，側着頭說：“你今天晚上演得不好。”
“嗯？我需要演什麼嗎？”
“最起碼你不該讓我擔心。”
“對不起。”剛剛的彷徨和焦慮是有點明顯。
“還有那首詩。”
“對不起。”我也覺得確實是不好。
“你不該再撥動我的心絃。”
“嗯。”我以爲是玩笑。
音樂結束，我們也收了動作。
後面這一段我跳得不好，古再麗也受到了影響。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新疆舞？”馬尾好奇地問。
“我教他的。”古再麗說。
我沒有說話，心裏想應該是的，只是記不起來了。
熱鬧的氣氛回來，大家繼續愉快地用餐。
過了一會兒，我還是起身走出陽臺透氣。
點了一根菸，馬尾就出來了，我知道他不放心。
“還好吧？”他說。
“沒事，不過是人稍多一些，應付起來有點困難了。”我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都是熟人，不要太緊張。”
“知道。”我吸了口煙，“應該沒人能看出來。”
“剛剛看你出了很多汗，是不是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
“可能吧。”因爲剛纔我儘量不去想。
“夫君……除了我跟李影蓮，其實還有一個人知道你的情況。”
“古再麗。”我已經猜出來了。
“是。”馬尾拍拍我的肩膀，“你知道我在她面前是沒有防禦能力的。”
“剛纔她說我演得不好的時候我就知道。”
“剛纔你確實演得不好。”
“嗯？”
“她沒有告訴你要調回總部除了擔心你的身體，另外就是怕壞了今天晚上的氣氛。”
馬尾接着說：“結果你那幾句話一出就觸到冰點了。”
“人生的悲歡離合很正常啊。”我淡淡地說。
“你能這樣想很好。只是你額頭一出汗我以爲你又神經過敏。”
馬尾真的很瞭解我。剛纔不知道爲什麼，我的神經繃得很緊。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他要不要吸菸。
“我正在吸。”他說。
“嗯？”
“我在吸你的二手菸啊，笨蛋。”
我趕緊掐滅菸頭，只要有不吸菸的人在旁，我都會盡量不掏煙。不知爲什麼剛纔竟然有點走神了。
“馬尾，你會不會對某個人突然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有時候人的神經疲倦，就會出現聯想阻斷，很正常的啊。”
“我說的是古再麗，我好像覺得她很模糊。”
“按理說不應該啊。”
“爲什麼？”
“因爲她是個熱情大方又體貼的美女。”馬尾笑着說，“你要是突然對我感覺很陌生倒是正常。”
“你是說我重色輕友。”
“這幾年我們跟市裏的很多工作一直都是她在幫忙對接。這麼大的恩情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忘記吧。”
“你是說我忘恩負義。”
“況且古再麗對你也很不錯。”
“你是說我薄情寡義。”
“除非你是這樣的人，否則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啊。”
“或許我跟她真的沒有太多的交叉點。”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這是神經官能症。不要想太多啦。”
可是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古再麗的熱情，卻一點都想不起我們之間的過多交往。
這種情況換作是任何人也一定會彷徨和焦慮……
“嚓。”陽臺的玻璃門被拉開，古再麗也出來了。
我不想面對她，回到酒桌上繼續應酬。
晚宴一直持續到快9點才結束，按照慣例還要續攤。
我建議去國際會展中心頂層喝咖啡，今天咖啡廳試業，有打折。
我們今天晚上喫飯的地方在石窟河東堤的全羊火鍋城，國際會展中心在西堤，正對面。
大橋在往左300米的地方。從火鍋城過去會展中心不到三公里，步行20分鐘。
走出酒店大門，河風襲來，寒意漸濃。
對面的會展中心燈火輝煌。
因爲知道要喝酒，所以今天晚上大家都沒有開車來。
這裏離我家最近，我知道應該是李影蓮和馬尾的安排，心裏湧起一絲暖意。
因爲酒精的緣故，大家都有些興奮，走在古樹鬱蔥的人行道上大聲交談。
我結完賬走在最後，人行道上斑駁的燈光讓人有點恍惚。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街道。
古再麗落在後面，慢慢跟我走在一起。
“這條路，我再陪你走一程。”她笑着說。
“看來我們的關係確實不一般。”我的腦子被冷風吹得清醒了很多。
“看來你是真傻了。”
“我沒有做過什麼對不住你的事吧？”我問。
“你還欠我錢。”
“……”
“傻瓜。”她咯咯地笑。
笑完又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深情從來都是被辜負,只有薄情纔會被銘記。”我笑起來，“上天垂憐，我現在什麼都忘記了，你不必欠我了。”
“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好渣男喔。”她撞了一下我的肩。
“你好維吾爾族喔。”剛剛喫過烤羊肉，我聞到她身上的孜然味道。
“香嗎？”
我搖搖頭。
“那就是不喜歡哦。”
我點點頭。
“你有種族歧視。”
“你能重新問一遍嗎？”我說。
“香嗎？”
我點點頭。
“那就是喜歡哦。”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再點點頭。
古再麗噗嗤一笑：“這是木偶戲嗎？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當然喜歡。”
“那爲什麼又搖頭？”
“第一次我點了兩下頭是說喜歡，覺得不對所以又搖了一下頭。”
“第三次你點了幾次頭？”
“四次。”
“那就是非常喜歡囉。”她的笑容非常燦爛。
“我還會種族歧視嗎？”
“什麼話，你當然不會。”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我嘆了口氣說：“就是有點煞風景。”
“×&%￥#@……”古再麗說了句維語。
“你肯定在說髒話。”
她不理我，加快腳步追上前面的大部隊……
因爲咖啡廳有打折，湊熱鬧的人不少。
我們選擇了露天的位置，各自點了自己喜歡的咖啡。
這個位置非常好，能夠看見東岸半城的燈火璀璨。
我感覺有點累，一直坐着，看他們站在玻璃欄杆前對東岸半城指指點點。
古再麗又就了過來。
“沒事吧？”她問。
“還好。”我確實是有點疲憊了。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謝謝。”
“你的情況馬尾跟我說了。”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古再麗注視了我一會兒說：“若不是我曾經跟你說過不要再聯繫，其實我早想打電話給你了。”
我不敢接話，因爲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看見你現在變成這樣，我好心痛。”
“可是，你說現在你什麼都忘記了，我不必欠你了。”
“這對我不公平。”
“我們曾經的那些快樂和悲傷記憶，沒有你分擔，我害怕一個人受不了。”
“我不想在回憶裏只留我一個人孤零零在現場，我好不甘心。”
……
“如果,以前的那個我對你不好,那麼現在的我替他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終於忍不住說。
古再麗握着我的手：“你現在連我們單獨一起的時候怎麼叫我都忘記了，怎麼替他？”
她的手軟軟的，暖暖的，我確定她是愛過我的。
我用力抓緊她的手，看着她隱約的美麗的臉龐說：“寶貝，對不起。”
古再麗抽出手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不是這樣叫啦，你纔是好煞風景。”
我還想再說。她擺了擺手。
“明天有空嗎？”
“有。”我說。
“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呢？”
“大大大後天都有。”
“替以前的那個你陪陪我。”
“好。”
“明天8點，我公司門口見。”
“晚上還要回市裏嗎？”
“放心，我帶了司機。”
古再麗剛分派到梅州來的時候還只是分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五年前就升了總經理。
我記得她說過總公司催了她幾次回去，都被她推了，莫不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我的心裏忐忑不安，對古再麗來說，真的有以前那個我嗎？
我想起她今天晚上說我演得不好，或許就是因爲這個。
第二天早上，我7：30就到了古再麗的公司門口，她已經等在那裏了。
上車後我問：“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嗎，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我知道你的習慣。”她談談地說。“我們去揭陽黃滿寨。”
我設好導航，她又說：“要不要我來開車？”
我搖了搖頭：“如果是你開車，我仍然會擔心，這樣兩個人都累，更不划算。”
“你的心思還是那麼細膩。”
“我負責開車，你負責講故事，我也想知道另外一個自己是什麼樣子的。”
“好。”
我啓動汽車，出發。
導航顯示到達目的地需要2個小時，我想應該夠古再麗給我講這一段故事了。
沒想到她一上車就睡覺了。
車裏非常安靜，上了高速我怕她着涼，把暖風打開。
開了一段時間，轉頭看見她的臉龐泛紅，怕空氣燥熱，又關掉暖風。
等溫度降下來又把它打開。
如此這般五六次，就到了揭陽的高速路服務區。
我把車停下來，靜靜地看着她。
這個女人的臉棱角分明，皮膚白皙，極具異域風情。她是我到現在爲止見過的唯一一個混血美女，真的極易讓人心動。
能感覺到她全身非常放鬆，呼吸也很均勻。
我心裏嘗試問了自己幾次：這樣的女人你有抵抗能力嗎？
得到的回答結果都是一致的：沒有。
不知道爲什麼，心裏開始害怕起來，是越來越害怕的那種。
我別過頭，忍不住長長吐了口氣。
“嘆什麼氣？”古再麗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了。
“我害怕另外一個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事。”
“別想得太美，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
“那就好。”我覺得古再麗好了解我。“不過……又有點可惜了。”
她並沒有罵我，笑着說：“對其他男人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但是你不一樣……”
“你不要嚇我。”我的心又抽緊。
“走吧，我們開始了。”她一邊說一邊把椅子靠背復位。
“我們是從這裏開始的嗎？”我心裏隱隱猜到古再麗的目的了。
“2013年4月17號，你們到揭陽機場辦事，還記得嗎？”
“記得的，除了時間。”
“你們要等的班機因爲颱風誤機，整整推遲了6個小時纔到。”
“好像是深夜11點多才到。”我說。
古再麗就像是一個心理醫生，開始慢慢地引導我找回自己的回憶。
“我跟你們要等的人是同一班機。我一出到接機大廳就看見了疲憊不堪的你。當你看見我的時候，兩眼發光。”
“有這麼誇張嗎？”
“可能比我說的還要誇張。”
我心虛，或許真如她所說，在等待到身心疲憊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美女，而且還是熟悉的美女，極可能會興奮到發狂。
我啓動汽車。
“因爲太晚，我在機場商務賓館開了間房休息，準備第二天才回梅州。”古再麗繼續說。
“我記得快凌晨一點的時候，剛躺下，你的電話就來了。”
“你說你的工作已經辦完了，問我要不要一起喫宵夜。”
“你知道嗎，當時我困得要命……”
“但是你沒有拒絕？”我忍不住插了句話。
“我想到你在機場可憐楚楚的樣子，沒忍心。”她接着說。
“當我走出電梯，看見你一個人孤單地站在大堂的一瞬間，我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我第一次體會在這樣的深夜裏，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被一個男人需要，被他等待。”
“我們走到離酒店不遠的一個深夜食堂，只點了兩碗牛肉丸粉絲，卻整整坐了一個多小時。”
“我知道你在釋放白天長時間等待帶來的枯燥焦慮情緒。在你的話語中，我也瞭解到你的工作壓力很大，真的很忙很累。”
“你知道嗎，看着你興奮而又疲倦的臉，有幾次我忍不住想抱抱你。”
“離開飯店的時候，颱風餘尾襲來，氣溫驟降。你把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我沒有一絲推卻。你外套裏的溫暖我到現在還記得。”
“在酒店電梯門口，我把外套還給你，你卻對我說謝謝。一踏進電梯，我鬼使神差地對你說，明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玩玩。”
“你毫不猶豫的回答，讓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雖然心裏很害怕，但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決定陪你走一程……”
“因爲在走進電梯的那一剎那，我有一轉身就是一輩子的感覺……”
我安靜地開着車，就像是一個事不關己聽衆。
不過她說的那個人確實跟我很像。
我去過黃滿寨，只是不確定跟誰一起了。
“一路上你很興奮，侃侃而談，好像延續了昨天晚上的狀態。”
“因爲氣溫驟降，你怕我冷，也是跟今天一樣，間斷地開關車裏的暖風。”
“你剛纔沒睡着？”我忍不住問。
“我不捨得睡。”
“那天車裏充滿了笑聲，我知道了你是兄妹五個裏最小的，你也知道了我比你大一天。”
“黃滿寨瀑布羣其實是一個五級瀑布，從山底拾級而上大概要走一個半小時，路上能逐一觀賞五個大瀑布，當然中間小瀑布也不少。”
“可惜我們只走到二級的銀河崆瀑布，並沒有登頂。”
我去的時候也是沒有登頂的，這個我還記得。
“對不起，因爲我的原因讓你沒有看到飛虹瀑布。”古再麗有點歉意地看着我。
“那這次我們就把這最後一段路走完吧。”我笑了笑寬慰她。
“好，這次我一定陪你把這段路走完。”她的語氣像是在做決定。
9點40分，我們到達景區。把車停好，買票，進門。
年關靠近，景區里人很少。
因爲春天還沒到，瀑布的水流量也不大。
即便如此，越往裏走水汽越濃，寒氣越大。
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古再麗，她對我笑了笑說：“不要擔心啦。”
山谷裏樹木非常茂密，到了山底只能聽見上面嘩嘩的水聲，卻看不見瀑布。
我們沿着臺階拾級而上，很快就見到了五級斗方崆瀑布。
再往上山路開始彎曲陡峭起來。
走了十幾分鍾，我們在路旁的一個涼亭坐下來休息。
“瀑布其實不能近看，要遠觀。”我提高音量，“近了看不到全貌，而且水聲太吵。”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古再麗說。
我點點頭。
“這本就是你上次說過話。你還說就像是我給人感覺一樣。”
“於是我就跟你說起從小到大，大家都說我長得漂亮，漂亮到沒有男生敢追我。最後跟遷到廣東後在同個大院一起長大的男孩結了婚。”
“你當時說了一句讓我感到非常震撼的話，差一點我就哭了。”
“那你的人生多麼寂寞！”我說。
“所以我纔來了梅州的分公司。”她的表情仍有不甘。“所以纔會遇見你。”
我想說一句安慰她的話，但是忍住了。我不知道當時的那個我有沒有說。
“你當時對我說沒關係，以後你就做我的‘樹洞’，有什麼話都可以找你聊。”
果真如此，我心裏嘆了口氣。我知道當時我肯定說了類似的話。
休息了一會兒我們繼續往上走，不久就到了四級三疊泉瀑布。
這裏地勢稍微平坦，我們很默契地沒有停留。
前往三級落九天瀑布臺階最長最陡峭。
她回過頭笑着說：“要我拉你嗎？”
我喘着氣說：“給我留點面子。”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觀衆。”
“可你是我最在乎的那個觀衆。”
“這句話你上次沒有說過。”她臉上露出小歡喜。轉過頭去又說：“死要面子活受罪。”
到了三級瀑布平臺我們只是呆了幾分鐘就繼續往上爬，像是要急着走那最後一段路程，更像是害怕來不及重溫這開始的一段路。
到了二級銀河崆瀑布，我們又坐在涼亭休息。
看着山頂古再麗說：“終於能陪你走完這最後一程了。”
“怎麼感覺上面就是路的盡頭一樣。”我說。
“對我來說那裏就是海角天涯。”
“導遊不是說過離開天涯海角的時候不要回頭嗎。”
古再麗笑着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到底給了你多大的壓力呀，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我是男的，承擔多一點是應該的。”
她凝視我好一會兒，站起來說：“走吧。”
到了飛虹瀑布，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一定要記得我們來過這裏。”
“嗯，我記住了。”
返回二級平臺她又說：“你不想知道爲什麼當時我們沒有上到山頂嗎？”
“你的鞋壞了。”
古再麗露出欣喜的神色說：“你還記得？”
“我猜的。那天我們走得太匆忙，你穿的可能是高跟鞋。”我看了一眼她現在穿的運動鞋。
她的心情瞬間回落。
“是啊，你一直都那麼聰明，所以纔會......慧極必傷。”
“你又在嘆氣了。”
“我沒有嘆氣。”
“到現在已經是第三次了。”
“你能聽到？”
我點點頭，說：
“第一次是‘一轉身就是一輩子’的時候，你應該在嘆息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要轉身離開了。”
“第二次是‘所以纔會遇見你’的時候，你是嘆息我們相見恨晚。”
“這一次……你是嘆息爲什麼是我忘記，而不是你忘記。”
“你相信心有靈犀嗎？”古再麗問。
我點點頭。
“有一句話說，我們這一生遇見愛，遇見性都不稀奇，最難的是遇見了解。”
我用力點點頭。
她想摸我的頭，右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然後說了句：“我怎麼可以遇見你。”淚水就流了下來。
我沒有安慰她，因爲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感覺過了好長時間，她才平復心情：“對不起，讓你爲難了。”
“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安慰你。”
“你在這裏就是最好的安慰。”古再麗有維族性格，率真熱情，說笑就笑說哭就哭，比一般女孩少一些矜持。
她指着路旁的一個小土堆說：“鞋跟就在那裏。”
我好奇地走過去看了看。
她又說：“不想挖出來驗證一下嗎？”
“這麼多年了，合適嗎？”我覺得若是碰這個塵封的東西，觸景傷情在所難免。
“你不好奇嗎？”
我很好奇，所以我動手把小土堆挖了開來。
裏面有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塑料袋裏有一對鞋跟和一個生肖牛掛件。
掛件是我的，這個生肖裝飾我戴過很多年。
“當時是右腳的鞋跟壞了，爲了方便走路，我把左腳的鞋跟也拔掉了。”古再麗說。
“我沒有揹你嗎？”
“你覺得這這樣的路你能背得動嗎？！”
我向山下看了看，不敢再說話。
“當時你撿了個塑料袋把鞋跟裝在裏面，說埋起來留個紀念。然後又把自己鑰匙圈上的掛件解下來放在一起，說怕我的鞋跟孤獨……”
她的神情又開始黯然。
我趕緊把它們重新埋好，然後雙手合十，一邊拜一邊口中碎碎念。
“你怎麼像個神棍。”她被逗笑。
“不要亂說話，我在跟它們通靈。”
“你跟它們說什麼？”
“我跟它們說，謝謝你們曾經陪伴過我們，請安息吧，雖然你們只是個鞋跟和掛件，但我一定會好好幫你超度，來世讓你們變成俊男美女。”
她咯咯笑道：“還說不是神棍，超度這麼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
“我還告訴他們來世要做兄妹，不要做情人，做情人太辛苦。”這句話一出我就後悔了。
果真，古再麗又沉默起來。
良久，她說：“我們來過這裏，是嗎？”
我確定上次我是跟她一起來的。
“我從沒有後悔過，請你也不要後悔。”
我點點頭。
“只要不後悔，就不會辛苦。”她的語氣很堅定。
我心裏湧起一種感動，爲我已經忘記了的她對我的陪伴。
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時間心甘情願交給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愛啊！
下到四級平臺的時候，古再麗停了下來。
“勝利在望，怎麼了？”我問。
“上次到這裏的時候我的腳就起泡了。”她看着我。
我轉過身，笑着說道：“來吧，我揹你。”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等我起身，她笑着說：“這個年紀被人揹着，有點糗欸。”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觀衆。”
“可你是我最在乎的那個觀衆。”
說完我們都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我又說：“糗倒是不會糗，就是有點重。”
古再麗身高跟我差不多，身材偏北方一些。
她拍了一下我的背說：“不能說女孩子胖。”
“我是說重，又不是說胖。”
“那我也不喜歡。”
“可是我喜歡。”
“……”
過了一會兒，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重嗎？”
“非常重。”
“有多重？”
“背上你我感覺背上了整個世界。”
“謝謝……”
有淚水滴在我肩上，我想這些話是以前那個我應該跟她說而沒來得及說的話。
在景區門口喫過午飯，我們就往回開。
能感覺到古再麗比來時輕鬆，就像是完成了一項很重要的任務。
“後來呢？”車開了一會兒我說。
我看見她露出笑容，很甜蜜的那種。
“後來我們就開始聊天。”
“最先是在QQ裏聊，不過只是在白天上班的時間。”
“你要是有空就會發一張微笑的圖片給我，我則是發一張握手的圖片給你做試探。”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東拉西扯總有聊不完的話題，而且很多時候你有空我也恰巧有空，我有空你也恰巧有空。”
我哈哈一笑說：“真是好巧啊。”
“直到大概半年後的一天晚上， 10點鐘左右，我收到你發來的手機信息。”她繼續說。
“你問我在幹什麼，我跟你開玩笑說在想你。接着你回過信息來，說你也在想我”
“於是我問你，然後呢？你說，你也不知道。”
“你知道嗎，那天晚上跟你發信息，我的手都在抖。害怕到不知所措，那種莫名的微妙的感覺讓我記憶猶新。”
“你要開始談戀愛了。”我插了一句。
“那天晚上我的心一直在忐忑。”
“你還說過幾天要來市裏培訓半個月，到時候我們見面聊聊。”
“聽了你的話，當時我心裏既期待又害怕……”
“所以你來培訓的時候第一次約我，我沒有去。其實不是我沒有空，是沒有準備好。”
古再麗沒有再往下說，車裏很安靜，安靜到能讓人感覺到她當時猶豫的情緒。
到了揭西縣城，我把車靠邊停下來。
“要不要去泡溫泉？”我問。
“爲什麼想去？”
“這麼寒的天，暖暖身子，泡泡溫泉對你們有好處。”
“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傻了。”古再麗說。
“上次我也這樣說過嗎？”
“一模一樣的語氣。”
“或許這就是下意識的習慣。”我啓動汽車回程。
“上次我們都到了京明溫泉度假村裏面，最後還是離開了。”
“爲什麼？”我有點好奇。
“因爲我告訴你那天正好是我的生理期。”
我的臉額髮熱，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她的隱私，應該不會隨便對人說，尤其我是男的。
不過我心裏又很高興，感覺到了她對我的信任。
“你害羞的表情也跟上次一模一樣。”古再麗笑道。
我視線一直向前，不敢轉頭看她。
第二天早上，我依然是7：30到古再麗的公司門口。
她一上車就說：“去長沙。”
“嗯？”我一愣。
“長沙鎮啊，傻瓜。”她拍了一下我的頭說。
“那個沙灘？”我覺得我的判斷應該不會錯。
果然，她點了點頭。
“你培訓的時候帶我去的地方。”
“你說那是你讀大學的時候第一次跟女孩表白的地方。”
這件事我還記得的，大二時一次拓展活動，我們晚上選在那個地方燒烤。
我想向心儀的女生表白，她叫鍾旻倪，因爲臉皮薄害怕被拒絕，我費了心機在沙灘上寫：ZMN，我喜歡你。並且偷了起火的汽油，準備在適當的時機把它淋在上面點燃，看她的表情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用這種方式既避免了我說話的難度（那幾個字很難說出口的），也減少了被對方直接拒絕的尷尬。她只要不同意一個轉身就能讓人明白，我也可以快速把字抹平清除現場。
設計是很有創意的，可惜人生真的是一場戲，巧合處處有。
在我等東風的時候，佈置好的現場竟然被人發現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在夜色裏發現寫在沙灘上的字的）。
偏偏發現現場得那個男生像楊二嫂一樣，很以爲功，一邊跑一邊大聲說：“鄭梅娜，鄭梅娜，有人在向你表白。”
很多人轟然起身跑過去看，當然沒有人會承認自己寫的。
弄得整個晚上鄭梅娜含羞答答，眼神看所有男生都含情脈脈。
我又氣又恨還不敢過分表現，心裏第一次對漢字產生了迷惑，ZMN，ZMN，到底可以拼成幾個名字？
被人攪了我的好事還無所謂，連名字都面目全非，這讓我情何以堪！
我的第一次表白沒想到百密一疏，而這一疏竟然是疏在萬萬沒想到……
20分鐘左右的車程，很快就到了。
那片雪白的沙灘依然還在，而且比原來更大更白。
冬天來了，水位退了很多。
古再麗撐了把晴雨傘，把高跟鞋提在手裏，光腳走在沙灘上。
一直走到我們當年燒烤的那一塊地方，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一邊，蹲下來輕輕地扒着沙子。
“你在幹什麼？”我問。
“看能不能找到你當年留下的痕跡。”她說。
“都已經這麼多年，足夠滄海桑田了。”
“沒關係，我只是想感受你當時的氣息。”她站起來，閉着眼睛往前走。
我心裏有一絲的感動，也能猜到我們爲什麼要來這裏了。
我沒有跟着，坐下來安靜地看她慢慢往前走。
古再麗越走越遠，徑直朝着河水走去。
我反應過來，起身向她跑過去。
在她左腳快要踏進水裏的一瞬間，我把她拉住了。
“再走一步你就變成失足青年了。”我說。
“你若是不來，相不相信我會一直走下去？”她睜開眼睛。
“不相信。”
“爲什麼？”
“因爲我一定會來。”
古再麗看了我一會兒，掙脫我的手說：“你弄疼我了。”
“明明我就在你面前。”我說。
“可是我卻感覺好遙遠啊。”她回了一句。
我無話可說。
“十二年前，你是誰，又是誰的誰；我離開以後，你又會是誰，又會是誰的誰。”
“就連我們交往的這幾年，你都不只是我的某某某。”
“而現在，你更是連我是誰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我無言以對。
“曾經我是多麼想參與你的人生，包括你所有的過往。”
“只要有過你氣息的所有一切，我都想感受一遍。”
“有時候我甚至很嫉妒那個鄭梅娜，竟然那麼早就跟你有過這樣的交叉，還那麼張揚。”
“而我連一次光明正大的資格都沒有過。”
“可是我還是要感恩，感恩這個世界對我的厚待，讓我能遇見那個懂我的男人……”
我只能笑了笑，還是說不出話。
然後我們就在沙灘上一直走，好久，我才說：“這一次換你演得不好了。”
“我根本沒想演，剛剛是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沒有說的話。”
“對不起。”
“我的話是不是讓你有壓力了？”古再麗終於露出了笑容，她拉回了心緒。
“有點……”
“傻瓜,我只是趁着你傻的時候發泄一下。其實你還能來陪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愛情裏誰對感情都很貪心。
她說的話我懂。能夠這樣，我也很滿足。
“謝謝。”
“謝謝。”
這是隻有我們兩個人才懂的感謝。
可是，我們這樣算是愛情嗎？愛情對我們來說是不是太奢侈？
我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又說：“你今天的節奏有點亂，我跟不上。”
古再麗摸了摸我的頭說：“是我太着急了。”
我想牽住她的手，就像一個害怕迷路的小孩一樣。
她卻逃開一步，搖了搖頭。
我低下頭說：“我只是感覺現在好像有些無助。”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牽起我的右手。
“你一定要記得我們第一次牽手的時間提前了。”
“嗯。”
她的手裏還有殘留的細沙，不過很溫暖。
我們並排着一直走，沒有再說話。
天氣很好， 有陽光，風也不會冷。
只是這個節奏完全不對，如果繼續下去根本不可能完成今天上午的任務。
不過我們好像都不想糾正過來，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終於，還是到了我第一次表白失敗的現場。
我們始終要回到現實。
古再麗笑着說：“好想看看你當時的糗樣。”
我訕訕一笑說：“其實我要感謝發現現場得那個男生。”
“爲什麼？”
“到了這個年紀才知道，感情真的不能隨便付出，更不是你想付出就能夠付出的。”
古再麗沒有接話，我相信她懂我的意思。
“不過最重要的是，因爲他，讓我終於等到你來幫我完成這個願望。”
“是我應該謝謝你幫我完成了心願。”古再麗說。
“那我們開始吧。”
她轉過身。
我在沙灘上寫：古再麗，我喜歡你。
然後，她迴轉身，默默看了很久。
“爲什麼不用GZL了？”
“如果寫GZL，別人會以爲我在向成關之琳表白。”
“真是誒。”古再麗拼了一下說。
接着她拿出手機不同角度拍了幾張相片。
“上次光記得激動，忘了拍下來留念。”
“你的節奏又開始亂了。”我說。
“這是我收到第一個也是最感動的一次表白。”
我笑着說：“沒有比較，你怎麼知道這是最感動的表白。”
古在麗看着我：“傻瓜，這是你用這種方式第二次向我表白，可我依舊很感動。”
說完她走過去蹲下身子。
在我表白下面也寫了一行字：LYF，我非常非常喜歡你。
我也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小聲說：“我跟不上你的節奏了。”
古再麗靜靜地看着兩行字，好久纔回答：“我說過一定要讓你記住。”
“我會記住的。”
然後，她站起來，我也跟着站起來。
“小幺，請你一定要記得啊。”
“姐，我一定會記得的。”
這句話一出，我的腦子如一道閃電閃過。
她曾經提醒過我說她大我一天，原來我們單獨的時候，我是叫她姐。
不知道是混亂的節奏刺激了我，還是原本潛伏的感情喚醒了我。
……
古再麗的身子一震，眼淚就下來了，一滴，一滴落在寫有我們名字的沙灘上。
我有心痛的感覺。
這一刻，我很確定我們是相愛過的。
可是，這一年，她有一個結婚10年的丈夫，我有一個結婚8年的妻子。她的孩子已經8歲，我的孩子6歲。我們,該怎麼辦？
……
“小幺……你能再叫一次嗎？”
“姐,對不起,我現在纔想起來。”
她轉過頭，淚流得更厲害。
我走過去輕輕摟住她。
古再麗把頭埋在我懷裏，我瞬間感受到她悲傷的情緒。
好久，她推開我說：“不是這樣。”
我小聲地說：“反正都亂了，也不差這一兩個節奏。”
她破涕爲笑，嗔怒道：“哪有你這樣佔便宜的。”
“那我該怎麼做？”
古再麗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現在你該怎麼做了。”
“要不我再抱抱你？”
“不行，剛纔我們已經很過分了！”
一聽到過分，我腦子裏馬上又想到我跟她將要面對的現實。
“那我們……怎麼辦？”我說。
“我聽你的。”
我覺得這一次是我在帶她入戲。
“姐，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古再麗的神情很決斷。
然後她拉起我的手向河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喊：“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到了河邊她把雙手放在嘴邊，對着河水喊：“LYF古再麗一定要在一起。”
她用力的聲音讓人感覺好堅定無比。
受到她的感染，我也對着河水喊：“古再麗LYF一定會在一起。”
我們就這樣一直喊到聲嘶力竭，淚流滿面……
這一刻，我感覺兩個自己好像已經完全重合。
回程古再麗懨懨地靠着，好像剛剛已經用盡了她全身力氣。
我抓住她的手。
她轉頭對我笑道：“這樣開車好嗎？”
我笑着說：“現在我把最重要的兩樣東西都握在手裏了。”
她把手反轉過來，和我十指相扣。
“我真的很重要嗎？”她問。
“你是我的空氣。”
“嗯？”
“沒有你我會窒息。”
“好差的比喻。”她白了我一眼，手卻扣得更緊。
古再麗說一直到2016年上半年都是我們相愛的蜜月期。
只要一有空我們就會聊天。
2014年上半年我們纔開始使用微信，彼此都是對方的第一個好友。
她的暱稱叫小雨，我的暱稱叫小溪，取自歌曲《三月裏的小雨》內容。
古再麗說希望小溪能夠帶她追尋到那顆愛她的心。
那幾年，每個星期我們都會見一面以上。有時候是她上來，有時候是我下去。
每次見面都很歡愉。
偶爾喫飯的時候也會喝酒，喝完酒她會肆無忌憚地直呼我的名字，要我叫她姐。
“那我們有沒有……”我欲言又止。
“沒有，我們說好不能逾規，不能增加彼此的負罪感。”
“好柏拉圖。”我既高興又失望。
“有時候你也會惹我生氣。”
“我的性格一向沉穩。”
“在我面前你就是個小孩。”
能讓我做回小孩真不容易，能想象在她面前我是多麼的毫無顧忌啊。
我用力抓緊她的手。
“你每次惹我生氣，很快又會哄我開心。”
“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生過你的氣，更多的是心疼你。”她接着說。
“記得有一次是我要上去的，剛好遇到生理期，我跟你說有點累改天再見面。”
“你說正好晚上你有個飯局，改天見面也好。聽到你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真想撕了你。”
我的左手抖了一下，車身明顯感覺到晃動。
“等到晚上11點的時候你出現在我門口，跟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我的心瞬間就軟了。”
“我的生理期每個月都會提前一兩天，原來你是記得的。”
“那天晚上你就靜靜地陪我聊天，一直等到我入睡後才離開……”
古再麗沒有再說話，像是陷入了回憶中。
可是車沒有停，一直在往前開。
我不得不問：“姐，現在去哪裏？”
“千佛塔。”
那個廟宇我去過幾次，11點35分的時候我們到了那裏。
齋飯時間已快結束，佛門規定過午不食。
古再麗拉着我小心翼翼走進飯堂，坐在很後面。
飯堂裏還有不少僧尼和香客居士在進食，但是很安靜。
我們坐下來後竟然有一個小尼過來給我們分食。
我沒有在寺廟裏喫過齋飯，很好奇，剛想說話，古再麗就做了個禁止的動作。
那個小尼二十歲左右，皮膚白皙，面容姣好，分食的時候一臉平靜，看不出一絲的情緒。
正當我心裏歎服她的修煉之功的時候，小尼卻擡頭盯了我一下，這眼神有破戒嫌疑。
喫過齋飯我們在寺院裏閒逛。
“2015年的時候我們一起來過這裏。”古再麗說。
“祈求神明保佑嗎？”
她點點頭。
“可是……我們的愛神明能保佑嗎？”
古再麗沒有說話，一個聲音卻從後面傳來。
“只有不懷好意的人神靈纔不會保佑他。”
我們轉過身，剛纔那個分食的小尼姑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身後。
“禧鵲師父。”古再麗竟然認識她。
“小師父好。”我也跟她打了下招呼。
“師父就是師父，什麼小不小的。”她對我的語氣不善。
“是我不敬了。”我笑着說。“不過你是禧字輩的，確實不大。”
“我又不用跟你排字輩，你這樣說是想對神明不敬嗎？”
“禧鵲師父，你好象犯嗔戒了欸。”
她不理我，問古再麗： “師姐，是他嗎？”
古再麗點點頭。
於是禧鵲又轉頭冷冷地對我說：“跟我來。”
她帶我們來到觀音殿。然後又跟我說：“你敢對着神靈發誓嗎？”
“發什麼誓？”
“就是……你的愛是真心……”禧鵲的臉竟然有點泛紅。
我沒有再接話，直接走過去拿起筊貝，在香爐上順時針繞了三圈後，跪在觀音面前準備擲筊。
古再麗有點尷尬，我知道她想阻止，但是來不及了。
好在現在是中午，觀音殿裏沒有人。
“我叫LYF,廣東省梅州市蕉嶺縣人，請問觀音菩薩，我是不是真心愛站在我身後的古再麗。”
唸完後我把筊貝擲在地上。
當筊貝離開手的那一刻，我的心纔開始真正緊張起來，萬一沒有擲出聖筊怎麼辦？
觀音殿此刻超級安靜，筊貝在地上翻轉了幾下就停下來了。
一陰一陽，是聖筊，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短短的幾秒鐘，我的額頭滿是汗水。
我站起來看見古再麗的臉竟然紅了。
禧鵲的神情則恢復了平靜。
“LYF, 以後請你封好自己的心田。你與古再麗今生緣分已盡，等來世吧。”
我走到古再麗面前，說：“姐，無論生命輪迴多少圈，請你記住，每一個來生，你都是我唯一的選擇！”
古再麗的眼眶一紅說：“小幺，不要起這樣的誓言，我怕我承擔不起。”
“或許這是你們上輩子修來的緣分，纔會有今生的相遇。” 禧鵲終於開始發揮她的修煉之功。“LYF,以後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辜負師姐替你修的七日禪。”
說完就往外面走，等她快到門口的時候我說：“禧鵲師父，六根不淨是做不了滅絕師太的。”
她沒有轉身，只是停了一下說：“原來你也是有慧根的人。”
“謝謝小師傅指點。”我的話沒說完她就走出十米開外了。
古再麗終於拉着我走出了觀音殿。
“姐，上次我擲的也是聖筊嗎？”
“嗯。”她的臉還有些紅，“上次這裏好多人，超尷尬。”
我能想象。
“你擲出聖筊後跟今天一樣，很神氣。”
我笑了笑。
快走到千佛塔的時候，我又問：“什麼時候來修的七日禪？”
“2019年10月和今年12月。”
“兩次？”
“嗯。禧鵲是今年見到的。”
我不敢再問。
站在千佛塔平臺上的大理石欄杆旁，可以眺望城市全景。
“2016年下半年到2018上半年是我們相戀的獨立期，也是平淡期。”古再麗看着遠方說。
“可惜這段時間我們沒有處理好。”
“2016年下半年我擔任分公司總經理，工作開始變得更忙碌起來。”
“而你也剛好調整崗位，新崗位工作量恰恰跟我相反，變得比以往輕鬆。”
“那段時間多是你遷就我，我記得你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好，你忙吧，沒關係。”
“你約我喫飯，我說下次吧；你想跟我聊天，我說現在忙……”
“到後來，我也感覺到了你的情緒變化。”
“每次我拒絕你的時候，你不再說話或不再回信息。”
“所幸的是那段時我們還能保持一個星期見一面。”
“只是後來見面的時候你的話少了很多，而我不但沒有珍惜你對我的守候，反而開始對你不滿，覺得你不體諒我的辛苦。”
“直到有一次你跟我說：算了吧。就開始了我們關係的冷漠期。”
“我很清楚記得那次是我跟幾個朋友一起喫飯，然後去KTV唱歌。那幾個朋友你都認識，我想叫你一起出來玩。”
“因爲喝了不少酒，我直接給你打電話，結果你掛了，然後我給你發微信。”
“等了好久，你回了三個字：算了吧。”
“我很生氣，結果我們就開始冷戰。”
“小幺，對不起，其實我應該體諒你的。我知道你更喜歡兩個人在一起，我卻偏偏愛熱鬧，把時間給了朋友而冷落了你。”
“那兩年，我一次又一次讓你失望，如果不是到了極致你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謝謝你對我的寬容，你累積的那些壓抑和不滿情緒現在我終於懂了。”
“可惜時間永遠不會等人，時機隨時會錯過。”
“2018年下半年，你的工作又開始忙起來。我不但沒有對比感激你前兩年對我的好，反而因爲你忙埋怨你約我的次數變少。”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見面的時間急劇減少，兩個星期，三個星期，一個月，三個月……”
“但是對這段感情，我們終究還是不捨。2018年底年終聚餐結束後，我們還是單獨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流淚，你心軟對我說了對不起，然後又開始逗我笑……”
“可惜我們的關係只是和好如初了兩個星期。”
“因爲這一年的春節，他帶着孩子來梅州陪我過年。”
“那一段時間，我的猶豫讓你再一次對我失望。”
“你又開始沉默，你的沉默讓我覺得你是在逼我……”
“一狠心我就想再給他一個機會，而且看見孩子我的負罪感增強。”
“於是，我終於對你說我不是一個好女人，以後就不要聯繫了。”
“那一個月我的內心時刻被痛苦煎熬，一邊要面對他和孩子，一邊又更思念你，經常一閉眼就是你離開的背影。”
“可是，我卻忘了自從我們在一起，你時刻都在面對這種痛苦……”
“直到2019年的5月份，我才終於做出了決定。”
“可是當我回頭，你已轉身。”
“2019年下半年，我們還有過兩次見面。”
“一次是在李影蓮生日的時候，那天晚上活動結束以後我有意等你，你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當着大家的面大聲說太晚了，都早點回家吧。”
“第二次是在馬尾的升遷慶祝晚宴上，我給你信息說結束以後可以聊聊嗎，你回我說太晚回去怕家裏人擔心。”
“我好想跟你說聲對不起，跟你說說我的決定。”
“可是我覺得好難了，我感覺感情就像拔河一樣，我的突然放手，讓你摔的好重，傷得好重……”
“小幺，對不起。”回去的路上古再麗淚水終於流下來。
……
“姐，我應該更多去體諒你，你的痛苦我本來就經受過……”
古再麗把頭轉向車窗。
等了好長時間，我才說：“2018年10月份左右，我因爲別人重大的工作失誤受到牽連。如果是因爲這個疏忽了你，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小幺……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
我把車靠邊停下，抓住她的手說：“應該是不想讓你擔心吧。”
“可是你這樣更讓我傷心。”她轉過身，把我的手頂在額頭上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小幺，是我太自私了，這麼長時間，我只顧着自己，忘了跟你聊天，忘了跟你說話，忘了去體會你的感受，忘了問你等得累不累……”
“那段時間你該是多麼孤獨無助，我不但沒有在你身旁的……後來還對你說了這麼狠的話。小幺，你一定是對我失望透了，纔會走得這麼決絕……”
“不，姐，這與你無關。那段時間，我更多的是感嘆人情冷暖，對人事的失望。”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我記憶裏最多的就是這些。
“不是這樣，小幺，因爲你現在忘記了我們的曾經，所以纔會忽略這重痛苦。如果是換作我，也一定會備感無助，對你心生不滿，失望透了……”
“我曾經是多麼想參與你的人生，沒想到卻是一錯再錯……”她接着說。
“不管如何，是我沒有堅持住，一放手就丟掉了你。”
我沒有再說話。
從千佛塔到現在，她澎拜的感情宣泄，讓我入不了戲。
不過我已經瞭解我們之間的大概，對她的付出心裏很感動。
我抽出紙巾遞給她。
過了好久，我才說：“姐，我一定會記得的。”
她又抽出紙巾擦了擦眼淚，然後放在鼻子下面一邊擤鼻水一邊說：“記得什麼，記得我今天的失態嗎？”
“其實……你哭起來也很好看的。”
“小幺，你知道嗎，除了你我沒有在別的男人面前流過淚。”
我摸了摸她的頭說：“姐，不要再說這麼重的話題，我會不知所措。”
“忘了你是個可憐的傻瓜。”她反轉過來拍拍我的頭，“可是我現在真的很嫉妒你能把這麼難忘的事情忘掉。”
“不要羨慕，忘記了你，我的這段人生就沒有了。”
沉默了好久，古再麗說：“我會記得。”
“謝謝……”
“傻瓜，不是不說這些話題了嗎。”她拍拍我的肩膀，“走，今天下午我決定改變計劃。”
“可以循序漸進嗎？”我有點擔心。
“不可以，我怕來不及。”古再麗毫無商量的語氣，“今天晚上我們去海邊。”
我狂亂的心調整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趕緊啓動汽車朝着目的地奔馳而去。
畢竟距離最近的海岸線有3個小時的車程。
“能給我一點提示嗎？”我還在彷徨。
“這個地方是我們曾經約好要一起去的地方。”她指着導航說。
導航的終點是汕頭的萊蕪旅遊區。
“我懂了。”
我心裏稍稍安定，又問了她一句心裏忍了很久的話。
“姐，爲什麼要修七日禪？”
“小幺，剛纔不是說過不說這些的嗎。”
“可是我想知道。”
“小幺，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堅強？”
我點點頭。
“其實每個女人的內心都很脆弱，尤其是在面對感情的時候。”
“第一次修七日禪是因爲長時間失眠，我希望忘掉你。”
“第二次是聽說你身體不好，我知道你一定傷得很深，我希望你快樂。”
“一次是爲我，一次是爲你，先是祈求神明讓我忘記你，然後又祈求神靈不要讓你揹負太多的罪。是不是好矛盾……”
我把右手伸過去，她把左手反轉過來，跟我十指相扣……
過了一會兒古再麗甩開我的手。
“這是高速路，等一下要是被拍到，我們就上頭條了欸。”
“拍到也沒關係，最多也就是牽手門，又不是那摸什麼門。”
“不正經……”古再麗終於笑了。
5點20分的時候到達目的地，太陽已經西斜得厲害了。
我們沒有進景區，把車停在海堤旁。
長長的海堤很漂亮，尤其在夕陽下。
古在麗牽着我的手，在海堤上一直走。
海風有點大，吹起她的長髮。
“來過這裏嗎？”她問。
“沒有。”
“對面呢？”那是南澳島。
“嗯。好久以前。”
“好久以前我也去過。”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是陌生人。”
前面有一個缺口，古再麗突然放開我的手，跑下沙灘。
我跟在後面。
她蹲在一片潔白的沙灘上，用手在上面塗鴉。
然後站起來在沙灘上轉了幾圈，指着快要下山的夕陽笑着問我：“你想到了什麼故事？”
夕陽下她的身影很美。
我走過去從背後摟着她，世界好像瞬間安靜了。
我們就這樣面對着大海，看着夕陽緩緩沉沒。
“姐，你就是夕陽下在沙灘上寫詩的婦人啊。”
“嗯。”
我在她耳旁輕輕地念出席慕蓉的《最後的一句》。
再美再長久的相遇
也會一樣地結束
是告別的時候了
在這古老的渡船頭上
日已夕暮
是告別的時候了
你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而我靜默地俯首等待
等待着命運將我們分開
請你原諒我啊
請你原諒我
親愛的朋友
你給了我你流浪的一生
我卻只能給你
一本 薄薄的詩集
日已夕暮
我的淚滴在沙上
寫出了最後的一句
“若真有來生
請你留意尋找
一個在沙上寫詩的婦人”
“若真有來生，請你留意尋找，一個在沙上寫詩的婦人。”她說。
“可是……”
“小幺，你一定要答應我。”
……
“小幺，你爲什麼不答應我？”
“姐，我是想說，在輪迴裏，今世就是來生啊！”
有淚，滴在我手上，掉在沙上。
“小幺，謝謝你找到了我。”
……
夕陽隱沒後，氣溫急劇變冷。
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古再麗笑着說：“還是那個熟悉的溫度。”
不過她又把外套脫下來還給我。
“我還有更好的建議。”她說。
“嗯？”
“你可以抱我，這樣我們兩個人都不會冷了。”
“我也有一個建議。”
“嗯？”
“你繼續披外套+我抱你，這樣我們既不會冷，我也會心安一些。”
說完我把外套又披在她身上，然後摟緊她。
“姐，我們以前真的沒有抱過嗎？”
“嗯，那個時候我們都覺得擁抱太奢侈，太……過分。”
我用力摟緊她。
“把珍惜你的人抓緊纔不會錯過。小幺，這一點或許我們以前都做得不好。”
“那現在你爲什麼沒有拒絕？”
“你知道爲什麼我要來這裏嗎？”
“這是我們的約定。”
古再麗點點頭說：“還有，我本想在這裏告訴你我做出的選擇，那就是我決定以後都要跟你在一起。”
“你已經……”
她點點頭。
我震驚到摟着她的手從肩上滑落。
“我想，等我做了這個決定，我就可以抱你，就可以吻你了……”
“姐……對不起……”此刻我的內心無限愧疚。
古再麗摸摸我的頭說：“小幺，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正因爲如此它才傷你那麼深，你要不是非常非常痛苦……何以會把自己逼迫到失掉記憶。”
“可是……終究是我讓你傷心了。”
“不，我要謝謝你給了我離開和重新選擇的勇氣。人生裏若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去愛，那該多悲涼。”
我還想要說什麼，古再麗卻笑着搖搖頭。
我們就這樣在沙灘上靜靜地走着，走了好遠好遠。
終於累了，就坐下來。
她把頭靠在我肩上。
“真好。”她說。
“嗯。”我應道。
“好想就這樣一直坐着。”
“一直到滄海桑田，海枯石爛。”
“嗯。”
“不過，這樣會不會太久。”
“嗯？”
“坐太久會不會影響別人看海。而且我們要是老了坐在這裏會不會煞風景。”
古再麗笑着說：“我覺得最煞風景的就是你。”
“可是要是不說這些話，這裏會不會太安靜了……”
我的話還沒有收尾，遠處突然傳來“呯—嘭、呯—嘭……”
有人在碼頭那邊放煙花。
已入年架，可以算新年了。
煙花璀璨，映照在她的臉上讓人感覺有點冷豔。
她靠在我肩上看煙花，我看着看煙花的她。
好久，她說：“能吻我嗎？”
我輕輕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然後她坐直了身體，轉頭對我說：“新年快樂。”
我也笑着對她說：“新年快樂。”
“小幺，不要忘記我愛過你。”
“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在璀璨的背景下，我們互相凝視。
“姐，感謝你陪我走完這最後一段。”
“小幺，我們終於給了這段感情一個完美的告別。”
我點點頭。
“這一次我們終於走到盡頭了，還記得我在二級銀河崆瀑布時說的話嗎？”
我點點頭。
“我是想告訴你，沒有你的地方都是我的海角天涯啊！”
“姐，對不起。”
“傻瓜，你已經很好了。謝謝你給了我一段完整的戀愛！”
說完這就話，我看見她的淚就下來了……
凌晨2點半的時候，我把古再麗送到她公司門口。
她下車走了幾步又回來，靠近車窗對我說：“再見了,我的小幺。”
車緩緩離開，駛過空蕩的大街，駛上寂靜的高速。我打開汽車音響，CD裏剛好傳來孫露的《空心》。
當那句“……當我聽說你與他散場，狼狽回家帶着傷，朋友都說那是懲罰，我的心卻多麼痛啊……”一出來，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孟婆湯（二）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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