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她害怕接電話，一聽到鈴聲響起，就不停的尖叫着鑽進被子裏，有時候在半夜，有時候在凌晨兩三點。
我們都覺得她瘋了。
她爸把她從學校接回家去，她就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任父母怎麼在外面喊都不開門。
01
小l是我室友。
初次見她面時，她穿着一身格子襯衣，淡藍色的緊身牛仔褲，一雙擦洗的泛舊的灰色帆布鞋，頭髮用橡皮筋兒紮成一股高高的馬尾辮兒。
見到我，她整張臉上都洋溢着熱情的笑。
我看着她費力拉開行李箱，從裏面掏出來幾顆還帶着泥土的李子，用袖子蹭了蹭，遞到我面前，用略帶方言的普通話說，“你快嚐嚐，這是俺……我家自己種的李子，可甜了，你快嚐嚐。”
我遲疑的慢慢伸出手，她一把把李子全塞進我懷裏。
我呆呆說了句謝謝，她問我是本地的嗎。我說是。
她立馬激動的睜大眼睛，“我是外地來的，能不能請你……放假時候多帶我出去轉轉。”
看着她期待又帶着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答應她，可以趁週末沒事的時候，一起出去逛街。
她笑道，“哎呀，你們可真有意思，我們那兒都叫趕集，你們這兒叫逛街。”
她還說了，她是單親家庭，媽媽早幾年跟人跑了，只有她爸一個人把她帶大，從小也沒什麼朋友。
我沒有說話。
她繼續去收拾牀鋪了。
一時間，宿舍又安靜了下來。
直到有新的舍友出現。
02
一學期過得很快。
除了我，沒人願意跟小l說話。
我想起，小l送給她們的柿子，她們用紙包住，偷偷扔進衛生間的垃圾桶。
晚上躺在牀鋪上的夜聊，只要小l開口，她們就假裝咳嗽，假裝睡着，再也沒人開口說話。
有一天，小l突然問我，是不是因爲自己太土了，所以她們纔不願意跟她玩兒。
我默默從櫃子裏掏出來一支閒置的口紅，送給她。
那之後的一個月，小l收快遞的次數，是她上學期收快遞的總數。
她桌面上堆放的化妝品越來越多。經常一個人出去，回宿舍時提一大包衣服首飾回來。
小l不再送李子，而是開始送首飾項鍊。
她們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後來，她們經常叫小l出去喫飯，讓小l買單。
03
一個晚上，我隱約聽到宿舍有抽泣的哭聲傳來。
也許是誰因爲家裏的事情吧，我翻了個身準備接着睡。
但我突然注意到，那陣微弱的哭聲，來自小l。
宿舍裏只有她一個人沒有搭遮擋的牀簾。
我只能看到，從她手機屏幕散發出的亮光不斷閃爍着，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拿起手機，遲疑着，最後給她發了一個怎麼了。
她迅速關掉了手機，背對向我。
我沒有再問過她一個字。
04
小l把所有時間和精力放在了打扮和社交上，有時候專業課也不去了，找人替她答到。次數太多，總會被老師發現，她很多門課都被掛科，面臨重修。
但她依舊喫喝玩兒樂，隔三差五約班裏的人出去喫大餐。
只是她接電話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了，經常接到一通電話後就神色慌張的跑出去，過一個多小時纔回來。
其他人問她怎麼了。
她只說這個月生活要降低了，可能不能請大家喝奶茶了。
那之後，有一次宿舍沒人，她神色緊張的，低聲問我能不能借她5000塊錢。
我問她要用5000幹什麼。
她皺皺眉只說不能借就算了，接着鈴聲又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之後，瞬間就把手機抓起來，迅速的跑了出去。
05
我是第一個接到“催債”電話的人。
電話那頭的人惡狠狠的威脅：如果再不還錢，就發你朋友的裸照。
接着是其他四個舍友。
接着是班上的同學。
我們問過小l，欠了多少錢。
萬般無奈下，她才恍惚着，緩慢的開口說，因爲最開始受不了大家不理她的樣子，她知道自己土，就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開始在一些貸款平臺上借錢買衣服買化妝品。從一開始的一兩千，到逐漸的五六千，一萬多，兩萬多。
她家只有她爸爸在工廠上班，她不敢問她爸要錢，再到以貸養貸，利滾利，終於窟窿越來越大。
她一直不肯說到底欠了多少錢，只說很多，特別多。
我們東拼西湊湊了4000給小l，讓她先給她爸打電話坦白，再告訴那些人，再給她點兒時間，她會還上的。
她只是低着頭，嘴裏不停念着，沒時間了，還不上了。還不上了，沒時間了。
那段時間，她害怕接電話，一聽到鈴聲響起，就不停的尖叫着鑽進被子裏，有時候在半夜，有時候在凌晨兩三點。有時候在專業課上，她聽到其他同學的手機響一聲，都驚叫着往外跑。我們都覺得她瘋了。
導員給她爸打電話，她爸把她從學校接回家去，她就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任她爸爸怎麼在外面禱告喊都不開門。
她才19歲，卻“負債”7萬。
06
後來聽說，她爸東借西借，把周圍能求的朋友，親戚，都求了個遍。
好在她爸平時和廠裏的廠友，領導相處的不錯。
有了廠友和領導的幫助，她爸才終於慢慢把賬替小l還清了。
大三開學，我是第一個到宿舍的。
一開門，竟然見到了小l。
她穿着大一報道時穿的那身格子襯衫，腳上是那雙灰色的帆布鞋。還扎着那束高高的馬尾辮兒。
她呆立在自己原來的牀邊。
見到我，她愣了一下，接着把手裏提着的柿子遞給我。
我打開，柿子上包着一層衛生紙，晶瑩剔透。
“我家自己種的柿子。已經洗好了。”
“謝謝。”我說。
“我爸幫我把錢都還上了，7萬。我眼看着他頭髮一夜之間變白的。”
她低垂着頭，眼睛盯着水泥地板，“還好第一個見到的是你，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麼跟她們開口……我要回老家那邊重新讀書了，這次來，就是想說……謝謝你們當時幫了我，”她把桌上剩下的柿子輕輕放到我懷裏，“這些柿子，你幫我分給她們吧，順便幫我向大家說聲謝謝了。”
“好。”我答應着。
我張了張嘴，還想問些什麼。
小l說了聲謝謝，打開宿舍的門，沒有回頭的離開了。
作者：leilei
圖片：網絡
首發：【不冷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