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溪集 ‖ 等待的沉默


如憶最近常常對着天發呆,九重天之上,早已沒有了那片雲,也沒有了那棵隨雲綻放的曇花樹。一眼望去空空蕩蕩,寂靜的風聲在曠野漂流,打着迴旋兒,湧進心裏,冷嗖嗖的,打了個顫兒。“啊啾……”深吸一口氣,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空氣中再也嗅不到那若有似無的曇香,更別提鼎盛時期的花香四溢了。可苦了如憶的鼻子,漸漸地不通氣了,難受得緊。話說如憶這鼻子比哮天犬的還敏銳,不僅聞不了鱸魚酒肆之臭,甚至還聞不得其它凡花香氣,唯有曇香能令她舒服。無論是鮮香淋漓,還是香遠益清,甚至是後來的若有似無,香在無心處,都讓如憶的鼻子舒爽無比。單單這香氣,就引人爲之沉淪,令衆仙爲之傾倒。更別提在天風中肆意招搖着她的花枝,放肆地開着潔白精緻的花朵,再任由那些花朵瓣瓣飄落,在九重天化成或是紛繁或是零丁的雪花的盛景,更是令人難以忘懷。


如憶天天追着香氣跑,一面追,一面拿出絹帕來收集這些花瓣,不忍看其零落成泥碾作塵,也不忍看那逆風不解意。她偷偷拾綴起這花瓣,製成香囊,可薰衣,亦可安心。或者是製成藥枕,枕香入眠,曇香入夢,連夢境都是香甜的,可以解救無數下界苦海紅塵之中翻騰的人吶!或者是悄悄地藏進自己的“別有洞天”裏,不願給其她小仙知道,不然大家都來跟她搶花瓣,該有多鬧心呀!一面看她張揚着,放肆着,揮灑出一片又一片,花瓣如雲化雨,紛飛如風逐雲,時而燦若朝霞,時而絢如星辰,時而又斂起花枝,閉關修煉。


如憶這追來追去的,漸漸也看出了點門道。這曇花何時開,這曇花爲何開,這曇花想怎麼開……原來都是因爲神莊侍者那片雲呀,順着她的眼光望去,那雲似乎確實有點意思。本來織的雲夠精巧絕倫,也確實是個妙人兒呢。再加上曇香的注視,又爲這雲添了幾分神韻。閒嗅庭前花開花落,嗅得迷了;坐看天上雲捲雲舒,看得癡了。這偌大的九重天,竟也不覺得寂寞了。不過最初呢,如憶也沒怎麼把這變化放在心上,她想着曇香也就是貪圖個一時新鮮,給自己找個樂子罷了。人人都道神仙好,卻不知神仙多寂寥。當了神仙的日子,真的是寂寞如雪呢。她愛鬧愛笑,隨她去好了。畢竟這花與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雲織得更好看了,花也開得更好了,衆仙也都看癡了。花間提壺酒,把酒話青雲,九重天上好不熱鬧……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挺好的,不是麼?


若是能夠一直如此,那該多好。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如憶萬萬沒想到,曇香這次入了心。生了妄念,白曇竟變成血曇,爲博流雲一顧,不惜淋漓着心血,開出了妖冶如血的花朵,整片天都被這血色浪漫覆蓋,殷紅一片,紅得驚心動魄,紅得人神共憤。爾後血跡乾涸,傷口凝結、斑駁,卻無法結痂,又化爲黑曇。黑得令人絕望,比沒有星辰的夜,還要黑;比冥王姜明的地府,還要黑。黑得令人心疼,如憶一遍又一遍地想要去癒合那些傷口,卻發現於事無補……想來也是自己孟浪了,畢竟自己又不是她的藥,那片雲纔是。


“這樣做,值得嗎?”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那爲何又寫下人間不值得,還妄想滅世?”

“你不懂……”


如憶氣壞了,怎麼就不懂了?一方面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本來多通透的曇香呀,怎麼一遇那雲就傻了呢?像從前那般翻手葉爲雲,覆手花爲雨,不好麼?像從前那般似乎是所有人的香,卻只開自己的花,不好麼?另一方面又心疼,可能真的風水輪流轉,這是命定的劫數,躲不過吧。


如憶想了想,決定去“賄賂”玄機仙子,套一套曇香的前世今生。可能是如憶平時太清高了罷,除了曇香,夫子,神妝侍者,洛神,姜明,芝木還有九兒之外,平時也懶得去經營那些虛頭巴腦的關係,頭一次放下身段,卻什麼也沒問出來。


“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腦海中還飄着玄機仙子這句話。不說就不說吧,我自己去查……


如憶收回望天的目光,水袖一甩,悄然而至曇花曾盛開的地方。坐在曇花樹前,看着這枯葉殘枝,滿目瘡痍。從前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心下戚然。她手託着腮,癡癡地望着這棵樹,再度陷入了沉思。


“你可是九重天上最自由灑脫的那棵樹呀,也曾開出那麼多唯美而又絢麗的花,靈魂散發出的香氣治癒了多少散仙,花瓣又讓多少迷途羔羊得道昇天……就爲了那一朵雲,值得嗎?天上雲朵千千萬,哪片新的不好看?再說了,雲隨風動,飄忽不定,來去無蹤,你這又是何苦來?”

“任天上流雲萬朵,我只取那一朵……”

“我該說你什麼好呢?”

“你想說什麼都可以啊,隨心就好。”

“偶爾也低頭看看自己腳下那一朵雲吧……”

“它有什麼好看的?”

“它若不好看,當初你也不會選擇在它身上綻放。”

“可是直到我邂逅神妝侍者布的雲,我的心纔開始鮮活起來……”

“可是最初沒有云,你也是能開花的呀。爲什麼現在雲不見了,你的花就不開了呢?就我而言,雲捲雲舒,它們不過是增添了我們花香的馥郁程度,可是它們並不能褫奪了我們原本的香氣呀。”

“曾經滄海……”

“好吧,或許我該想方設法讓神妝侍者繼續布雲,或許當雲朵再次出現時,你就會開花吧?”

……


一陣風吹過,如憶一哆嗦,醒了過來,原來是場夢!臉上涼涼的,一摸臉,發現是溼的。她悵然若失,然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


“希望你活過來,繼續張揚着漫天花雪……”


最後一句呢喃很快就被風吹走了,九重天再次歸於沉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歲月無聲地流過。如憶每天雷打不動地陪那棵曇花樹說話,旁的散仙都覺得她瘋了罷,對着一棵早已枯死的樹樁自說自話。只有她知道,這棵樹還沒死,只要它的根還在,它就永遠存在。而且只要心中有愛,它的靈魂就不死不滅。它只是太累了,進入了休眠狀態,就像蛇的冬眠一樣的道理。它總會醒過來的,就像冬天總會過去,春天總會到來一樣。


如憶啊如憶,你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如意呢?

月冷掉了夜色,一個人獨坐。

把嫦娥的月桂看成,她彷彿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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