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来鸿

当一个存在记忆里面的旧爱,回想起来都只有感激的时候,大概这一生所有的纠缠也就只剩下“原来我们曾经相爱过”。

邹先生昨天突然联系我说,我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看见以前我们经常买的糖炒栗子,想起来我好久没吃了,我们也好多年不见了。

我哑然,不知道如何作答,许久才告诉他,其实后来我也不会轻易走进以前我们曾经路过的城市,因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自从我工作之后的这许多年,其实已经很少出去旅行,也很少有人会伴我同行。

有人说分开之后的生活,痛苦不是从分开那一刻开始的,而是在分开之后,平静的生活中,猛然闯入了曾经熟悉的东西。我剥的糖炒栗子,并没有比后来他能买到的糖炒栗子更香,只不过当时以为寻常生活的事情,后来再也没有人给他做过。我路过从前他送我离开的机场,想起来许多年前,我们曾经在安检的门口分开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时只道来日方长,转眼就已经是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许多年后出去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不会把筷子伸向不小心转到我面前的鱼,以前其实偶尔也吃一点的,但是从前他不吃,自然而然地就和他他一起不吃了。路过甜点铺子的时候,总是会兴高采烈地去买一个三四寸的小蛋糕,其实拿回家放在冰箱里面无论多久也不会吃,因为喜欢吃甜点的一直是他,我并没有多喜欢吃甜食。

很多年后,我总是会听见身边的人说,他们渴望找到一个能够发生灵魂共振的人度过这一生,可是我回想起来,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灵魂共振的时刻。他经常在我旁边,我捧着手里的小说,他就在一旁看着我,即使肚子饿了,问一句什么时候去吃饭,也得等我说看完这一章节再去,他才会等我一起去。我其实也一直不喜欢打游戏,但是他即便坐在我旁边,玩一个下午的DOTA,我也不会打扰他,直到他回过头问,衣服洗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挂?

我相信他在和他朋友们交流DOTA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要比和我相处的每一刻都更加开心;我也知道,当我在读书沙龙里面和我的朋友们谈起拜厄特、交流《红楼梦》的时候,那种激动开心的时刻,比任何有他陪伴的时候,都更加有热情。可是即便是那样,我还是只会和他在一起,因为即使没有所谓的共同语言,充分认同彼此的独立价值之后,我们依然欣赏对方。

所以你说灵魂伴侣这个事情重要吗?大概是重要的,因为我们总希望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看到自身价值的投射,仿佛和别人谈恋爱,就是为了找到另一个不同性别的“我”。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完全相同的树叶,能够找到一个彼此尊重,且不断为了适应对方而保持宽容和理解的人,于今生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了。

可惜这些道理都是离开他之后的许多年里面我才学会的,他说,这些年我都觉得,没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是我最大的失败,我一直耿耿于怀。我说,很多年后,我也觉得,如果那时候我就像现在一样宽容而冷静,那么后来的结局应该也不会像后来这样。

但是生命没有那么多如果,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总喜欢在对方的身上寄予不切实际的期望,总觉得对方应该会用尽全力,在所有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像一只老鹰在护佑自己的小鹰时一样,张开翅膀,紧紧地把我圈在他的安全区域,无论我现在正面对的是来自外界的风暴,还是来自他原生家庭的压力。对方却也从另一个层面,解读我和他的关系,他也觉得如果我是爱他的,就应该理解他的苦衷,进而理解他的父母作出的一些可能早已经伤害我的事情,他本能地觉得我爱他就应该学会爱屋及乌。

可能我们都是自私的吧!在期待一段感情的时候,总是先期待对方应该用我们喜欢的方式来喜欢我们,一旦出现差别,便会粗暴地将他们推向不喜欢自己的深渊。返过头却又粗暴地用自我感动式的方式去喜欢着别人,用到了对方不喜欢的方式,回过头又觉得是对方不知道感恩。所以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折磨对方获得存在感,要么用痛苦的情绪自戕换取廉价的关心。

他说,如果当时我们都懂得这些道理,可能我们就结婚了。我说,我回不到我的21岁,你也不是当年的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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