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生死界廊
文/素國花令[莫落血棠]
昏暗巷口,人煙稀少。
受了傷的人,身上衣衫殘破,捂着手臂跌跌撞撞的向前,最後緩緩停留,染血的手臂撫着牆面緩緩坐了下來。
破損的褲管露出一道猙獰傷口,他輕輕喘-息着,將身子靠在牆面,微微仰頭看着一角天空。
午後的陽光偷閒傾在他染了幾分髒污的臉上,映出一雙澄澈雙眼。
“嗒嗒…”
他微微擡頭,就看到一個穿着天藍色上衣的姑娘,那一身衣服可以稱得上廉價,想來在城南,也不會有什麼富貴人家。
那姑娘一手拎着一把傘,傘尖抵在地面上,一手拿着一件寬大的軍綠色大衣。
那張恬靜的臉龐被光映的有些透明,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楚,她微微側首,站在巷口。
“你還好嗎?”
他不語,恍然的看着那姑娘又走近了幾步。他驟然起身,擡手想要扼住她喉嚨的時候,卻因注意到那雙失焦的眼睛,堪堪停住。
“你好?需要幫忙嗎?”
容繆偏過頭咳了幾聲兒,出口嗓音低沉沙啞:“你…看不見?”
“還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不過,很快就看不見了。”她皺了皺鼻翼,“我聞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所以纔來問問。”
容繆收回手,看着她纖長潔白的天鵝頸,驀然一笑,湊近那姑娘壓低聲音:“我是個臥底,身份敗露,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誒?這樣嗎?”那姑娘感受到有人靠近,微微偏頭,臉上帶着幾分緊張,把手裏的大衣遞給他,“湊合着擋一下吧,我們趕快離開這兒。”
容繆接過那件大衣披在身上,那姑娘拉着他的衣角在前面帶路。
容繆一瘸一拐的跟在她身邊,問道:“阿繆,我叫阿繆,你叫什麼?”
“李璐薇,你放心,這裏的路我常走,不會讓你被人發現的。”
容繆輕輕“嗯”了一聲兒,不置言語。
李璐薇看不見,相對的,她的聽覺和嗅覺還不錯,加上她母親的問題,她才能這麼敏銳的聞到容繆身上的味道。
李璐薇的靠近,無疑是雪中送炭了。容繆需要一個暫時停留的地方,這個女人的出現,剛剛好。
……
橫濱醫院裏。
送褚璃進手術室,再到此時被送進加護病房,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這個時間的醫院空蕩得可怕,走路的迴音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一片潔白無垠的生死界廊。
唐祁澤想起手術檯上的那一幕,只覺得恍然,他粗粗記錄完數據,走出病房,衝顧銘舍無奈的搖了搖頭。
顧銘舍一把抓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有話你就直說,打什麼啞謎?”
“她身上的傷口較深,出血嚴重,不過很幸運,已經止血了。從外部看,腹部臟器受損,檢查單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那之後纔可以確定最終治療方案。最重要的是,她現在的生命體徵太低,沒有求生意志。若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力迴天。”唐祁澤看了眼呆愣的顧銘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若是醒過來,一切還好說,若是醒不過來…”
唐祁澤沒有說下去,可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欲言又止。花弄影和嚴成蹊沉默的站在一邊,一向聒噪的君如晤也適時安靜下來。
就在這安靜的空當,一個人快步走了過來,揚聲開口:“唐醫生,誒呀,可算找到你了。”
唐祁澤轉過身看去,那人穿着黑色連帽衫,雙手插在腹兜處。
他微微皺眉:“你是?”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牙齒:“我是您救治過的人,您忘了。這不,特意來感謝你了。”
花弄影撥弄着指上的戒指,看了嚴成蹊一眼,嚴成蹊站起身,掌間拍上了顧銘舍的肩膀,然後用力往後一拉。
顧銘舍一臉疑惑的趔趄後退一步,花弄影已經邁步走到唐祁澤身邊,那自稱爲“被治好的病患”走近一剎,一把刀赫然刺出。
花弄影一手撥開唐祁澤護在身後,一手已經擡手握住那人持刀的手腕兒,隨即一手挾住人腋下,只聽咔的一聲兒,那人發出一聲淒厲痛呼。
君如晤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肩膀搓了搓。唐祁澤驚出一身冷汗,要是沒有花弄影,恐怕他就要中招了。
花五爺是個人狠話不多的,這一下子,直接把人胳膊卸了。醫院的安保人員接到消息上來,直接把人扣下了。
唐祁澤疲倦的開口:“送他去槍蘭。”
安保人員把人帶下去時,那人的目光還惡狠狠的盯着唐祁澤,直把人盯得頭皮發麻。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君如晤方纔說道:“唐醫生,他怎麼一副你殺了他全家的樣子?”
“自信的說,我沒有過失誤死亡記錄。”唐祁澤推了推眼鏡,看向花弄影,“謝謝。”
花弄影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坐了回去,垂頭撥弄着指尖的戒指。
君如晤看了花弄影一眼,這個人是不會說話嗎?從見面開始,就一句話沒說。
顧銘舍說道:“唐醫生,你最近要小心了,這是第一次,卻不會是最後一次。”
“幫了荊無秋之後,我還有退路嗎?”唐祁澤勾了勾脣,微微聳肩,大有一副破罐兒破摔的意味,“反正啊,我這個救死扶傷的院長,也做夠了,大不了早點退休,出去遊山玩水,也不錯。”
“嘶,行了,你受什麼刺-激了?打住,你給我打住,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喪氣話。”顧銘舍嫌棄的擺了擺手,“晦不晦氣。我會把這邊的情況告訴六爺的,等六爺回來,再做決斷吧。”
“也好,不過,這位五爺…”唐祁澤眯了眯眸,“怎麼沒聽說過?”
嚴成蹊笑了笑:“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家五爺低調。”
唐祁澤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對了,荊二爺是不是在這兒?我家五爺…”嚴成蹊看了眼花弄影,後者淡淡掃了他一眼,他才繼續說道,“想他了。”
唐祁澤沉默了一下,看了眼顧銘舍,後者嘆了口氣:“唐醫生,你帶他們去吧,我在這兒守着阿璃姐。”
唐祁澤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待三人離開,君如晤用手指戳了戳顧銘舍的腰。
顧銘舍回頭看他,歪了歪頭:“怎麼了?”
君如晤眨巴眨巴眼睛:“這個五爺到底什麼來頭?”
顧銘舍挑了挑眉:“想知道?”
君如晤拽着他的衣角,無辜又可憐的瞧着他:“嗯,想知道,你快告訴我唄。”
顧銘舍一巴掌把他的臉推遠了點,惹得君如晤捂着臉眼角含淚,這一下子看過去,更可憐了。
顧銘舍嘴角一抽,坐在君如晤身邊,託着下巴說道:“五爺不愛說話,但他不是啞巴。他認識我哥時間不短,但一般不是我聯絡他,我哥好像也有意不許他出面。因爲是我哥的人,我沒調查過,只知道,他曾因那雙標誌性的眼睛,被稱爲“怪物”。”
君如晤摸了摸下巴:“可那雙眼睛還挺好看的,像只波斯貓一樣。”
那雙眼睛屬於虹膜異色,大概一千個人裏纔有六個,概率是百分之零點六。
花弄影那雙眼,一眼琉璃藍,一眼碧翡翠,是天生下來的,索幸,沒有其他病症。
顧銘舍想起剛纔的事,輕嘆口氣:“看樣子,容家打算逐一擊破了,只是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君如晤按了按腿:“就因爲跟荊無秋有關,拖累了這麼多人下水,真的值得嗎?”
顧銘舍瞥了他一眼:“那是我哥想的嗎?要不是他心尖兒上有抹紅想護着,恐怕早就跟那幫子人同歸於盡了。”
君如晤想了想,不置可否。那抹心尖兒上的紅是誰,不言而喻。
……
唐祁澤走在過廊上,腦子裏一幕又一幕,卻是褚璃染血的手拉着他泣血一般的模樣。
“不要…麻醉劑…唔…我一閉上眼…就是我家三十多口兄弟的死狀…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動了惻隱之…”
“是我…是我動了惻隱之心他才…咳…我對不起陸哥…對不起大家…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他們都死了…爲什麼我還活着…”
“我一定要…和那個人…同歸於盡…”
那個如千面狐狸一樣的姑娘,一邊吐着血塊兒,一邊紅着眼眶拼了命的掙扎着要爬起來。
“唐哥…”
“下麻藥。”
唐祁澤最終還是吩咐着下了麻藥,他壓着褚璃的肩膀,俯下身子壓低聲音:“商六爺留下你,就是信任你。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當時發生什麼的人,你不想等商六爺回來告訴他麼?”
褚璃空洞着一雙眼睛看他,掙扎漸漸停止,麻藥勁上來,她脣畔輕啓開合,唐祁澤看到,她說——
“好…”
人總要有個盼頭,才能活下去。生命所繫,性命所託,醫生一定是世界上最希望病人痊癒的人。
“唐哥,她腿上的…是什麼?”
唐祁澤順着助手目光看過去,那是卡穿進雙膝骨節的一排鐵絲…
醫院的走廊太長,太安靜,這段時間的唐祁澤,從鬼門關拉人拉得身心俱疲,可這些他都是欠了荊無秋的。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讓荊無秋前半生伶仃漂泊的罪魁禍首之一。
恩歸恩,怨歸怨,現在,不過是還債罷了。
唐祁澤扶住牆面,只覺得頭暈目眩,他垂頭摘下眼鏡兒,輕輕呼出口氣。
“唐醫生?你沒事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