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生日，外公外婆去祝壽。想是姐弟久別，外公決定在姑婆家留宿。九月一日，妹妹開學，我負責接送，爸媽依舊工作。昨夜一想，竟生出期待——終於過上半個獨居生活。
今早屋裏只一家四口，看到妹妹系紅領巾的場景，很難不想起十幾年前的自己。
我和妹妹戴好口罩出門，她身穿淺藍色襯衫、深色裙，是校服正裝，頭扎高馬尾，背粉色書包，嘴動個不停，和我談天說地。小區門衛叔叔逢人便道早上好，我妹出了小區門才轉頭回道：“早上好！”
早上好，桂花香。
一夜秋風樹金黃，二載相別時光老。
我幾乎驚歎：“啊！是桂花！桂花開了！” 剛出小區，一股熟悉的香味襲來。
我妹應和：“是啊，好香啊！”
我摘下口罩，用力吸氣，左顧右看，小區外三五棵桂花樹已點綴金黃。聞到桂花香，僅那一瞬，早已生出萬千感慨，不知如何述說， “是桂花”這一句似已道出千言萬語。
過馬路時我牽起妹妹的小手，跟她講：“你知道嗎，以前老家的院子裏有一顆非常大的桂花樹，非常非常大，開花的時候，滿院子都是香味。後來祖祖去世了，那棵桂花樹便被賣了。”
“所以你現在非常傷心嗎？”
“也不是，只是那之後，每次聞到桂花香，就想起這件事。”
“所以想起這件事就非常傷心嗎？”
“哈哈，沒有很傷心啦，就是會想起而已。”
妹妹又問：“祖祖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我說：“那時候你不到六個月，我十二歲。”說得很快，其實腦子轉了幾圈才推出這個回答。
妹妹只是“哦”了一聲，沒再多問。我忽然想到“人閒桂花落”這句詩，便吟了出來。妹妹說她還不會背，我便想上學路上讓她背會這首詩。驚喜的是，到學校這一條街都種着桂花樹，就着桂花香，我開始跟妹妹胡謅這首詩的意思：
“人閒桂花落，就是人閒下來的時候，出門瞎逛，就看到桂花落了。就像姐姐閒着沒事只能送你，於是纔出門看到桂花。”
我妹大笑。
“夜靜春山空，就是夜晚很安靜，山裏都空蕩蕩的。”然而解說到此，我忽然疑惑，桂花是秋天開，爲何又寫春山。也許是跨越時空的意境？
“月出驚山鳥，就是這山空蕩蕩的啊，於是月亮突然出來，竟然把鳥都嚇了一跳。”
我妹突然反駁：“不對啊！每天都有月亮，鳥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月亮，怎麼會被嚇一跳呢！”
我被妹妹問得一驚，但腦子立即轉起來回答她：“你說得有道理啊！這說明什麼？說明詩人無聊啊！他無聊到沒有事做，所以聽到鳥叫還以爲鳥是第一次見月亮被嚇了呢！他無聊到以爲月亮竟會把鳥給嚇到！再看最後一句，時鳴深澗中，詩人聽到鳥叫一直在山谷迴盪，說明什麼？說明他一直沒有事做，一直很無聊，竟聽了那麼久鳥叫！”
妹妹腦子也轉起來，說道：“噢我懂了，他是不是還喝酒呢！”
“喝沒喝酒我不知道，他沒寫，但他肯定是無聊得很呢！”
我和妹妹都大笑起來，她又說：“所以這首詩真正的意思到底是什麼啊？萬一以後上課老師叫我回答問題，我說錯了怎麼辦？”哈哈，看來我幽默的語氣成功讓她以爲我一直在搞笑。
我們在桂花樹下行了一路，背了一路詩，她偶爾跳起來摸桂花，又接着和我並排往前走。街道十分乾淨，新開的桂花還沒有落。什麼時候落呢？
妹妹到學校後，我又沿原路繼續走在桂花樹下，心中萬般滋味。我一路走一路嗅，切身體會了什麼叫“沁人心脾”，多麼貼切的成語啊，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合適的詞了。忽然想到，我已經兩年不曾見過桂花了。這兩年身處異鄉時，不說想家，只說想念家鄉的桂花。想到此，才隱約懂得“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