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戴跑表跑步

昨天跑表GPS許久沒定位,就直接跑了。今天索性不戴錶就跑,我找到了三年前的感覺。

那時高三,除了跑,一無所知——配速、心率、步頻、呼吸等——反而是最純粹的跑步時光,爲了跑步而跑步,平靜、專注。

兩公里,三公里,四公里,五公里,八公里,十公里,對我來說都是突破,每次突破後,都覺得還能跑得更遠。

我那時想,馬拉松要繞操場105圈,一定會記不清圈數。我在第一次跑十公里時,中途就記不清是22圈還是23圈。這是我剛跑步時的麻煩之一,此外還有其他麻煩——鞋不對、姿勢不對、休息不當造成各種傷。

圈數問題讓我瞭解到跑表,可以記里程、心率、配速、步頻、步幅等數據。於是我有了第一個高考後願望——跑表。(第二個願望是剃光頭,以後有機會可以寫。)

跑表太貴,高考後就買了運動手環。2019年6月10號,我戴着剛到的手環在小區跑了五公里, 配速630左右,我那時還沒有快慢的概念。也就是那天起,我再也沒不記數據跑過步。

這是我跑步歷程的轉變,進入信息時代。數據給了我很多幫助,讓我更瞭解自己的狀態、確定目標。此外,數據似乎給了跑步一個存在的證明。跑步是個人的活動,跑完即完,不留下物質的痕跡,那些數據勉強算一種痕跡。

我依賴這些數據,後來有了專業跑表,數據更豐富準確,我也習慣了查看數據的生活,無論跑步、睡眠、呼吸,甚至不斷計算得出的壓力水平。這些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不僅是一具有意識的肉體,還有一套獨一無二的數據。

但半年前,我不再24小時佩戴跑表,那段時間睡眠質量差,數據“不忍直視”。那時起,只有跑步時我纔會戴跑表。

這兩日連跑步時也不戴了,眼見着設備顯示“訓練中斷”。可我的跑步活動就中斷了嗎?並不是。暫且讓數據中斷一會兒吧。

陳嘉映在《何爲良好生活》中講到人類下棋活動機制,他說人們不是爲了“贏”而去下棋,更像是爲了下棋而設置了“輸贏”規則。跑步也有相似感,並非爲了某個結果,更像是爲了跑步本身而設置了競技規則。當然,這裏不排除人類有爭強好勝、不斷超越的天性。但總體來說,大多數跑者只是爲了跑步本身而跑步。即便追求更快更遠,更多也是自我的超越、跑步本身的超越,而非外在的榮譽、名次。

跑步後,有人問我,爲了什麼呢?我可以從精神和身體健康列出原因,心中卻沒想那麼多,原因都是附加的理由,真要說,只是爲了跑步而跑步。生物學可以解釋運動成癮機制,好吧,內在調節我難以掌控,便心安理得遵從身體的指令。

也有人問,跑步時在想什麼?會無聊嗎?我想說這是跑步最大的好處,恐怕也是我愛上跑步的根本——可以什麼都想,可以什麼都不想。最愛的是那什麼都不想的狀態。這並非完全無意識,意識集中在呼吸上。有時呼吸也忘了,連跑步這件事本身也意識不到,完全忘我。

我不知“我在跑步”,也許這纔是跑步的本質。我不知“我”,也許這纔是真正的我。

戴跑表畢竟有影響——我會查看配速和心率,會在意數據,純粹的跑步漸漸被幹擾了。這兩日不戴跑表跑,反而給了我新感受,或者說被遺忘的感受,讓我體會到了三年前剛開始的感覺。

跑了這麼久,最終回到了起點。跑步何嘗不是一次次站在起點,不斷開始,不斷邁步,不斷到達,無論跑多久多遠,都會回到開始,不曾留下任何痕跡。數據也好,身體和心靈的變化也好,看不見摸不着。跑鞋長年累月磨損留下了痕跡,但那不是跑步本身的痕跡。

我以往並不愛“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這個比喻,現在卻覺得生命與跑步確實有相似——生命並不爲了什麼,如跑步那樣不斷前進又不斷迴歸,不斷開始又不斷停止,這個過程生命不息;等生命停止了,就像跑步停下了那樣,不留痕跡。若說物質,原本就從不真正屬於人,不是留下的;若說意識和精神,也是這個那個精神,不是生命,不是痕跡。何況物質存在與否、精神傳承與否,並不可知。跑步時稱之爲跑步,生命在時稱之爲生命。這些活動被命名爲跑步、生命,都是一場過程。

我愛生命,正如我愛跑步一樣。沒有理由,不求目的。有時我偏離跑步本身,去關注跑步附帶的數據、競技、裝備等;生命也一樣,有時我偏離生命本身,去關注生命附帶的物質、情感、理想、價值、意義等。這種時候很多,人難免會沉浸於事物的表象,難免會追問生命的意義。但跑步就是跑步,生命就是生命,不留痕跡。這不能阻止我愛跑步,也無法成爲我不愛生命的理由。

忘了“我在跑步”,卻是在完全純粹地跑步。忘了“我在活着”,忘了“我”,忘了“生命”,卻是生命。高一時讀過餘華的《活着》,現在才真正體會——“活着只是爲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我還是會戴上跑表,在需要時。我還是會關注價值和理想,在需要時。

何時需要?心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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