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男女最渴求的不過兩情相悅,到底我不是榛榛心中人。”

《榛榛》
作者:沉夢。心中有夢,見浮沉微末是滿天星河,見清歡平淡是人間絕色。
圖片:微博【靜兮水彩】(已授權)




人們都說,霍榛榛是長安城最不能惹的姑娘。


我爹是掌着一方軍權的永定侯,寵逾六宮的貴妃娘娘是我的姑姑。我雖自小去了江南,但我的母親出身江南第一望族。而我,不出所料,即將成爲先後嫡子、魏王顧遇的準王妃。


普天之下,實在是連皇帝陛下都要給我幾分臉面。


除了顧遇。


初回長安那日,侍郎江家的女兒衝撞了我的馬車,我的貼身侍女要求江氏女致歉,可那人全然一副泫然欲泣、好不無辜的可憐模樣。


對付這種人,我吩咐車伕直接撞她。


便是在這時,我與闊別了三年的顧遇重逢,可他的目光全然忽視我,落在了江映月的身上,那目光裏滿是擔憂與關切。


他比五年前更加成熟俊美,望着我時卻蹙着眉,面上是不虞之色:“你這三年,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常聽人說物是人非,我萬萬沒有想到時隔三年,顧遇對我竟是這般態度。我有些生氣,朗聲道:“顧遇,你可別忘了我是你什麼人!”


可顧遇眉目沉靜如水,琥珀般的雙眸像是卷着重重大山,沉聲道:“你是我的表妹,僅此而已。”


皇后仙逝多年,顧遇是由貴妃撫養長大的。算來我與他青梅竹馬,他卻早忘了,是他說要娶我爲妻,要等我快快長大。


江映月是禮部侍郎的掌上明珠,據說有個什麼帝都第一才女的稱謂,她在我回長安前就被許給了二皇子——祁王顧遙。


顧遙也實在大度。那日簪花宴,他沉默地立在僻靜角落,沉默地看着顧遇將一枝芍藥別在了江映月髮間。


我實在沒辦法在這樣的情形下維持什麼淑女的儀態,直接衝過去將那芍藥扯落在地上,並將它狠狠踩爛。


“顧遇,你好得很吶!陛下給了你一個魏王的封號,你便真要學那魏武大帝,好他人之妻是嗎?”



顧遇應是怒至極點,也拋下了那皇族的矜傲,扯着我的手臂將我拉到一邊。我們三人立在夜雨浸潤過的石橋上,他一鬆手,我便控制不住滑落了下去。


橋下是春波盪漾的碧湖,可我自幼身體欠佳,自然不會鳧水,甚至連掙扎都不曾多有就往水下沉去。


有人在一片冰冷中環住了我的腰身,再睜眼時,一件大氅落在我的頭上。


誰能想到,那人竟是顧遙。


我難受得緊,手掌蜷縮時卻攥住了一件硬物,低頭看時,是一隻暖玉製的蓮紋簪。


轉念一想,江映月是顧遙的未婚妻,這大約是他爲自己的心上人準備的。


不過他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罷了。


我渾身無力,只能靠着顧遙。擡頭看時,顧遇明明立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卻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神色。


他有沒有半分的愧疚?


我想該是沒有的,否則我溼噠噠地在這兒捱着,怎不見他移動尊步,哪怕半句關懷?


我只覺得身上寒,心也冷。


這一出鬧劇拆散了我與顧遇的姻緣,沒過多久,賜婚的聖旨傳到了永定侯府,那上面寫着我與顧遙的名字。大約這正中老皇帝的下懷,顧遇如今在朝中呼聲甚高,若再娶了我,他總會擔心有一天江山姓了霍。


我只是有些可憐顧遙,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的意思,而他這後半輩子因爲我怕是不得安穩了。但我看不出來他心裏是怎麼想的。


我對成親唯一的記憶,是那天顧遙伸手將我牽住的時候,他的掌心很暖,穩穩將我扶住,然後在一片幽搖燭光中他俯身輕輕對我說:“抱歉。”


可明明該道歉的是我。



我得承認我不是個什麼好人,我與顧遙只能相敬如賓,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假夫妻。


他真的是個性格極好的人,又或者他在愛而不得這方面與我感同身受。


我就姑且稱爲愛而不得吧——我忘不了顧遇,我每次見到他心裏都是一陣陣的驚濤駭浪。


皇帝還是要顧及霍家的感受,所以我與顧遙成婚後又過了好些日子,依然沒聽說顧遇和江氏女的婚事。兄長大約也與顧遇置了氣,只有在顧遙面前才和緩幾分。


“榛榛從小被我們寵着,性子驕矜了些,最是受不得委屈,但她是個明是非的好姑娘,絕不會無緣無故做出害別人的事,這一點,陛下也是誇讚過的。”


兄長這話,明裏暗裏大約是說,我如果在祁王府過的不好,那就是顧遙不講道理。


顧遙道:“榛榛嬌憨可愛,說來原是我配不上她,既結爲夫婦,往後顧遙當全力愛護於她,不會叫她受半分委屈。”


他說這話時神色極爲認真,我瞧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做戲,可我不得不承認,這樣鄭重地許給我一個諾言的顧遙,到底還是如石入水,在我心裏激起了層層漣漪。更何況他似乎想用行動將他的諾言踐行。


顧遙待我,當真是細緻入微的關心。


雖然我們並未有過夫妻之實,但王府之中也無除我之外的女子,誰能想到我們這對外人眼中的恩愛夫妻,夜裏顧遙卻只是鋪一牀褥子在塌下安眠,又或者有時宿在書房,遣侍從來我院中告知。


成親之後我時常夢魘,大約是過往十幾年將顧遇刻在了骨子裏,夢裏我撕心裂肺哭喊着,在漫天的血色裏被他擁在懷中。我想這也許是因爲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想過與顧遇死而同穴。


但是每當我夢醒的時候,只有顧遙溫順地立在我的牀邊。


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顧遇了,那日去宮中給貴妃娘娘請安,聽說他奉命下江南去賑災,途中被流匪所傷,如今在府中修養。


聽完這些,我卻只是神色很淡地“哦”了一聲。


我用了很多個夜晚來想清楚這件事:他將娶,我已嫁,到底這個人的將來都與我無關了。


我想着與我無關的人下一刻卻出現在我眼前。


顧遇重傷未愈,臉色青白,人瘦了一圈。他立在貴妃殿門前,望着我時神色莫名。


“榛榛,”我聽他這樣喚我,真是難得,他說道“好久不見。”


這話聽得我登時便皺起了眉頭,兩人立在宮門前面面相覷。顧遇的表情鄭重極了,眼神像是開心,又彷彿很難過,像是經歷過某種生離死別後,最終又在故地重逢。他的眼尾泛着紅,嘴角卻極力扯出一抹笑來。


眼前的顧遇全然不似從前鐵石心腸的冷硬,倒像是脆弱又美麗的琉璃,我一瞬間只覺得恍惚,依稀想起十年前元后仙逝的時候,那個獨自躲在深宮角落裏哭泣的小男孩。那時候他也用這樣一雙眼睛望着我,眼睛裏寫滿了難過。


我還記得那時的我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孤單,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如今想來,或有遺憾,卻做戲言。



宮裏藏不住祕密,我與顧遇的相遇很快便傳到了顧遙的耳朵裏,他自然不會來質問與我,只是之後的時日裏,他總有些神思不屬。


我卻並沒有發現顧遙近來與往常的不同。那日偶遇顧遇之後,我便夜夜夢魘,夢裏冷箭如雨,穿破顧遇的皮肉,深深地刺入我的身體,我欲呼救,卻被顧遇尚未染血的手遮住了眼睛。他伏在我的肩上,低聲地說着什麼,可氣息漸弱,我並未聽清。


我哭着喊着顧遇的名字從噩夢中醒來,頭昏腦漲四肢發冷。房中燭光幽幽,慢慢地纔看見牀邊還立着一個人。


是顧遙,他顯然聽見了我夢中呢喃着的名字,也許他已經連續聽了幾個晚上。他臉色蒼白,面上扯出一抹落寞的笑來。


“世間男女最渴求的不過兩情相悅,到底我不是榛榛心中人。”


原來和顧遇宮門前的相遇和連着幾夜的噩夢令顧遙生了誤會。我心想要開口解釋,卻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無言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這沉默又使他加深了心中的篤定。顧遙極淡地勾了一下脣角,轉身欲離。


我自然不能讓他繼續誤會下去,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卻因他隔牀榻已有一段距離,頃刻間重心不穩,直直往地上摔去。


顧遙反應快,俯身將我摟在懷中,我的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硌的疼,雙臂順勢環住了他的腰,開門見山道:“顧遙,我們已經成親了,今後無論如何,我們一輩子都是夫妻了,沒有外人能拆散我們的。”


“我這個人,連同我的餘生,都只與你相關了,你明白嗎?”


他當然是明白的,我感覺他環在我腰上的手在用力,另一隻手大約是在空中劃拉了半天,最後輕輕落在我的發頂,我聽見他的心砰砰狂跳起來。


“如果榛榛願意,我們便做一輩子的夫妻。”


那個臉紅心跳的晚上,我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想我和顧遙之間正在慢慢互相喜歡。而那些曾經因爲顧遇而刻薄執拗的往事彷彿早就被人淡忘,只剩下了一些捕風捉影的風流韻事。


到頭來放不下的人竟是顧遇。


成親後的第一回年宴,不勝酒力出來透風的我再一次撞見了顧遇。


他站在冬夜冷凝的湖邊,看樣子是專程在這裏等我。


我本想一走了之,但他偏偏擺出了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我只能心平氣和地與他相對無言。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我聽他說道,“每次都一個人來這裏醒酒。”


“順路罷了。”


我實在受不了顧遇用這種彷彿緬懷美好過去一般的目光看着我,話畢便欲轉身離去,卻聽得他說道:“榛榛,你要小心顧遙。”


我生生止住了腳步,睜大眼睛將他看着。


他依然是那副令我厭煩的神色,語氣卻是十分篤定的。


“你我所見的,不過是表面的顧遙罷了。”


我被這話氣得冷笑出聲。


我不得不多想,想顧遇今夜的發瘋究竟是爲何。


顧遙和顧遇的爭鬥,從前侷限於侍郎江氏的小姐身上,現在卻蔓延到了日漸分庭抗禮的朝堂之上了。


至於我,說來荒謬,我生在爲臣者權勢已然登峯造極的永定侯府,我的兒女情長竟也能成爲左右皇帝陛下抉擇的一塊砝碼。


顧遙與我永定侯府結親,便是不得不捲進了權利這個喫人的漩渦。


我們成婚之後陛下對於兩位親王態度上的微妙轉變,讓滿朝文武看見了他身上存在着的可能。


縱使他從前是如何地低調行事,如今也不得不被推着出來獨當一面。


“顧遇,我既已同顧遙成婚,便是夫妻一體。前朝風波詭譎,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是我爹的女兒,我夫君的妻子,我不想從你們的口中聽到這些,平白污了我們年少相識的情分。”


若是顧遇想着離間我而打垮顧遙,那會讓我瞧不起他。


顧遇像是沒聽懂我言語中的警告一般,又暗自喃喃起來:“是啊,明明是我們年少相識……”


“榛榛。”


我這纔看見顧遙不知何時竟已走到我們身旁,更不知方纔我們的對話他聽去了多少。


“我們該回家了。”


顧遙對我永遠都是那般溫和的態度,但我卻覺得此時他有些陰鬱,他牽起我凍僵的手,比往常多用了一分氣力。


我對他笑了笑,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擡起眼望着顧遇,用一種我從未聽他用過的冰冷語氣道:“榛榛是我的妻子,往後見面,三弟也應稱一聲皇嫂纔是。”


顧遙牽着我往宮外走,身後是顧遇帶着譏諷的聲音:


“顧遙,願你的真心表裏如一。”


那夜之後顧遙和顧遇之間的鬥爭到了最風聲鶴唳的時候,原本衆望所歸的顧遇竟呈現出頹勢,而平素少言寡語的顧遙卻隱隱佔了上風。


也許是因爲人心太過詭譎,顧遙有時在夢中都緊皺着眉頭,有時一個人在書房中整夜整夜地靜坐,他對着別人笑時,雖則依舊溫和,卻總覺得生出了些疏離。


我有些擔心,便在深夜同他說:“比起那個位子,我更希望你能開心,我們相互扶持,一同度過往後的日子。”


他卻說:“我的心上人,值得天下最好的東西。”


那時候的我從未想過,顧遙口中的心上人並不是我。



權力的變更總是轟轟烈烈,猝不及防。


陛下年事漸高,還是爲顧遇和江映月指了婚,那天顧遙在書房中沉默的時間格外長,直到第二天我才發現他似乎是坐了一整夜。


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和顧遇荒唐的過去,但眼見着顧遙與往日的明顯不同,心中還是有些難過。


王府終日瀰漫着沉默,長安寂靜如同一片死水。


一切發生在顧遇和江映月大婚當日。縱然我與顧遇之間有過些難言的過去,但身爲皇嫂,於情於理我仍該出席他的婚禮。

(篇幅過長,發不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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