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兩寬》
作者：佚名
圖片：微博【靜兮水彩】（已授權）
我生在江南一帶的軍閥家庭。
聽人說，我生前爹一直下落不明，直到我出生後滿週歲，他回來了。
我常私底下偷聽雜役說話，對於我爹的下落各有說法，不過也超不出被革命軍打了沒臉回，和在外面享樂顧不上回來這兩種說法。
有時候他們說着說着我突然就冒出來，嚇他們一大跳，然後他們通常的做法就是塞給我糖，求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六姨太。
六姨太是我的養母，她卻不是我爹的妾，我爹沒有納過妾，只有我娘一個人，六姨太是我大爹的姨太。
“姆媽，我阿爹是不是不喜歡回南京？”
我稱呼六姨太爲姆媽。
我還記得她穿着翡翠綠的旗袍，肩上圍着一圈貂皮毛的圍巾，吐了一口煙，淡淡道：“你阿爹不是厭金陵，他只是厭我罷了。”
六姨太是我大爹從妓館裏贖回來的，不過我大爹去得早，她和一衆姨太太便都守了寡。
我十歲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六姨太，因爲我爹帶我去國外了。
當時抗日戰場打的厲害，國外消息又不靈通，我爹爲此憂心忡忡，聽到八一三事變後沒幾日過世，我就自己買船票偷偷溜回了國內。
那時候六姨太不在南京，聽家裏的老用人說，六姨太在上海。
怎麼說呢，我一直覺得上海那地方挺亂的。
我給她寄了信，決定在南京等六姨太回來。
趁着空着這幾天，老傭人和我講了六姨太的故事。
她原叫宋如煙，是妓院裏的頭牌。
有回我大爹張斌經過，剛巧看到她，一眼相中。
便帶她回家做了六姨太，大爹對她特別好。
珍寶閣的珍珠首飾都緊着她挑，綾羅莊凡是有好料子的最終都成了她身上的旗袍，去什麼重要場合都要帶着六姨太，還請家教讓她學英文，允許她自由出入。
還將家裏的名貴古董給她，大爹把她捧到心尖尖上了，對她何止寵愛，但她只淡淡瞧一眼那古董，說：“扔了吧。”
大爹生前也從未踏進她的房門，因爲她不許。
大爹死後同樣把所有的家產過繼給她。
整個張家，沒有人不尊敬她，除了我爹。
可能是因爲她的威信是建立在大爹基礎之上，而我爹從不怕大爹。
我爹很討厭六姨太，他和大爹談話提到：“宋如煙的身份太過難堪，不適合娶回家。”我爹還曾當着院裏的人提及她的過去。
按理說，六姨太應該也對我爹生厭煩之情，沒想到她和風化細雨，只淡淡對我爹說了一句：“我六歲接客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呢？”
我爹被這麼一問，生了愧疚，便買了些喫食給六姨太賠禮道歉，一來二去便有人在背後嚼舌根子，我爹也覺得不妥，便想同她講明。
六姨太聽了之後卻用貂皮扇子撫了撫酒紅色旗袍的領口，笑着說：“什麼謠言，我確實喜歡你啊。”
我大爹過世還未滿三年，嚇得我爹當場跑了出去，連夜坐車去北平了。
六姨太就靜靜地坐在她的真皮沙發上，自言自語說：“沒想到是這麼個反應，我先前遇到的都是大老粗嘛，他一副文鄒鄒的樣子，闖進我心裏，我管得着麼？”
她的紅脣染上了些細小的淚珠，暈開了。
後來我爹在北平和一個女大學生談戀愛，之後女學生懷孕了，但此時我爹因爲一篇文章有政治問題被人逮捕進了警察廳。
女學生走投無路只能來南京，生下我，那個女學生後來就加入組織了，或者說，不要我了。
期間，六姨太沒有因爲我是爹的孩子就不管我，她撫養我長大。
爹一直不願回來，直到我週歲，他回來了，但不是爲了看我，也不見六姨太，是爲了大爹張斌的老部隊來。
他希望能通過大爹的舊屬聯合幾個軍閥北上，但是那些軍閥只認我大爹，不認他，笑稱一介書生妄想投筆從戎。
爹灰心後想起來他還有一個女兒，便想見見我，我爹一看見我就笑着伸出胳膊想抱我，這時傭人道：“二少爺，六姨太在客房有事和您說。”
我爹直接一揮長袖，冷臉轉過頭去，“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願見她那副浪蕩模樣。”連抱我都沒抱就又走了。
但其實，六姨太當時手裏有幾大軍閥寫的保證書，保證出軍。
我爹與他的政治生涯就這麼錯過了。
後來，我十歲的時候，他打算帶着我去法國唸書，他在法國研究共和制。
六姨太同意了，說我到底是我爹的親生骨肉，留她這裏確實不合適，就讓我爹帶我走了。
老傭人同我講完便嗚嗚咽咽哭了。說她其實是捨不得我的，我離開了之後她難過了好多日。
我寄的信六姨太一直沒回，也不見她回來，我整日在張家的房子裏住着直到快過年六姨太都沒有回來。
不過我娘回來了，她很慌張的，來回的摸我的手急切地問道，我有沒有事。
這時候我感覺我娘還是愛我的，我就問她怎麼想起來南京找我。
我邊上的女僕說到：“二奶奶來的可真巧，要是提前半個月，小姐還在法國，回不來南京呢。”
我母親愣了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臘月的十五號。”
我娘捧着我的臉唸叨：“不在南京，不在南京就好......”
“南京之前有什麼事嗎？”我問。
我娘沒回我，過了一天在凌晨自己偷偷走了。
我還是在下人清理我三叔報紙的時候，看到新聞的。
我突然好像有些明白了，六姨太可能回不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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