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迴百轉從何寄》
作者：胡亦涵
圖片：微博【靜兮水彩】（已授權）
1
我叫蠃，其實我還有另一個名字虞歡，倒過來唸約莫是歡愉的意思。
原是很好聽的，可是隻要一想到起名字的人就情不自禁恨得牙癢癢。
初見嚴子凌，當真的是被迷了心竅，驚歎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人，真真是上天入地也遍尋不着的容顏。
鬼使神差忙不迭的跟着，心甘情願的成爲他的愛寵，自此有了金碧輝煌的居所附加偌大的池塘，衣食無憂過得也算愜意。
畢竟作爲凡人眼中的一條魚，我已經達到了同類中最高級別的待遇，到底是背大樹好乘涼，東宮太子連養魚都和別家不一樣。
嚴子凌待我極好，可能是因爲別的魚不會如我一般有一雙頎長的翅膀，物以稀而貴，所以我的身價也就水漲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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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就此安分守己，日子本可以過的極爲順遂，只可惜我千不該萬不該貪戀他的美色。
化身人形想一親芳澤，結果被誤當成闖入皇宮行刺的亂臣賊子，差點兒被他利劍封喉，嚇得我渾身哆嗦癱軟在地。
月光泠泠，傾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劍眉星目透着幾分森冷。
“說，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東宮？”
“……”我一時無言以對，只覺腦袋嗡嗡作響。
劍鋒死死抵住我的喉嚨，漸漸深入了三分，我疼的眼淚直掉，彼時約莫人間十二歲。
不由得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最後緊張過度昏死過去，等我醒來方纔發現自己已身在臥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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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半開半合的眸子，一旁的嚴子凌單手抵着額，眉頭緊蹙伏在案前也不知在看些什麼那樣入神，以至於我靠近他時都未被察覺。
瞥了一眼摺子，上面寫到：冀州發生特大水患，無數民衆流離失所。
我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心生愧疚，十有八九又是自己的傑作，世人皆知我們做蠃的哭聲如鴛鴦，聞之必有大水。
踟躕半天自己還是決定老實交代，敢作敢當纔是好孩子。
他只擡眼看了看我，卻沒有過多的反應，很顯然並不相信我的天方夜譚，直到我好死不死的在四下無人的空隙現了原形，他方纔目瞪如杏，不免有些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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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嚴子凌竟然沒將我問罪，反而循循善誘的耐心教導一番，說什麼不要濫用神力胡作非爲，要修養德行與人爲善。
我一時詫異，吞吐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不怕麼？”
“怕什麼？”
“妖。”
“妖又如何，萬物皆靈，不過類別不同罷了，又有何懼？”
興許是頭一回見到有人這樣看待，認爲妖與人平等，所以即使後來那般心寒徹骨我卻依舊甘之如飴，九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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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不讓我的出現太過扎眼，嚴子凌爲我安排了身份，以恩澤戰臣遺孤的名義寄養在東宮，賜名虞歡，希望我一生歡愉，無憂無慮。
唯一的不許就是哭泣，因爲會招致水患，他也知道這樣有悖常理，但爲了國泰民安也只能委屈我了。
所以從小到大我算是溺愛中長大，在東宮裏連路都是橫着走，沒人敢惹我因此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於我而言能同常人一樣出入宮闈，陪伴在他的左右，平生已足矣哪還有什麼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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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我已過了及笄之年，雖然他總說男女有別，妖不例外。
但我一直堅持食色，性也，時不時便騷擾幾分，跟在他身後小獻殷勤，縱使被婉拒多次依然鍥而不捨。
每當落寞時，最依依不捨的便是他掌心的溫度，撫在髮絲上總是那麼輕，那麼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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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快樂一直持續到綠袖的到來，皇帝欽點的太子良娣，聖令如山，誰也不能改變。
我問過嚴子凌：“你喜歡她嗎？”
他總是默不作聲當耳旁風，我心裏竊喜，可是嚴子凌對我的態度總是忽冷忽熱，再多的耐心也被耗了個乾淨。
我一時怒極憤而出走，撲騰引以爲傲碩大潔白的翅膀四處遊蕩，將心中苦悶盡數發泄，那位冷冰冰的太子殿下從前的諄諄教誨早就拋之腦後。
我想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讓他四處奔波，不停的治水，這樣纔會被我牽着鼻子走，無暇顧及什麼良娣，心裏只爲我一個人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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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還是不幸被他一把逮住，準備好承受雷霆之怒時，他卻燦然一笑。
霎時間日月星光與之相比似乎都遜色了幾分，那一瞬我有些恍惚，分明清楚窺見他眼中盛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不加絲毫掩飾。
他緊緊環住我，在我耳鬢廝磨：“你若再跑，我便是折了這翅膀也要把你栓在身邊，寸步不離。”
我那時才發現他的身子清減不少，眉眼亦有幾分憔悴，原來他是這般在意我。
許多話憋了很久到嘴邊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此刻我只想依偎在他的懷裏半點不願動彈。
回到宮裏，原本就看我極不順眼的綠袖更加容不下我，四處鼓吹我是魅惑主上的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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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被皇帝囚禁起來，爲了不連累到他，在嚴刑逼供下我忍着疼痛指甲嵌進肉裏卻半滴眼淚也不肯流下，這樣他們就無法坐實我會帶來災禍。
可是當他跪在皇帝面前爲我求情，整整三天三夜雙膝滲出鮮紅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自那後，也不知爲何他突然性情大變，面如寒潭，冷若冰霜。
不想當日一語成讖，他竟真的無情斬斷我的翅膀將我扔出宮門外，在皇帝面前發誓與我斷情絕念，那一刻，我想我真的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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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他還不肯放過我，總是偷偷託人寄羽信噓寒問暖膈應我，那摻了絲絲殷紅的毛羽曾是我最得意的東西，如今堪堪是悲涼的諷刺。
說起來，人真是矛盾又可笑的動物，與之相處久了，我也開始變得墨跡起來，一連好幾日都沒有收到信件，竟然還心心念念日日盼着，明明心裏恨透了對方卻還是放不下。
只最後一日，久違的一封信裏說他臨死前想見我一面。我嗤笑一聲卻還是決定去，正欲出發，綠袖急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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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我太子幾日前就已經歿了，皇帝不甘想借此引出我殺之泄憤所以祕而不宣派人假傳消息。
我滿不在乎的樣子執意要走，她甚爲不解：“你是不相信我還是瘋了，明這是陰謀爲何還要不顧死活前去赴約？”
其實不爲什麼，因爲我想見他，即便知道這一切是假的，我也想去有他氣息的地方，就算死，至少也要離他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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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告訴我嚴子凌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與皇帝的一場交易，若是能保我無恙，他自會與我劃清界限，不再讓我有釋放神力的機會。
因此將我圈禁藏匿一處荒野之地連皇帝也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也防止水患之災波及民衆。
皇帝迫不得已承諾不傷我性命，否則他以自戕相挾，沒有絲毫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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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料嚴子凌思念成疾，心中鬱結求不得我一聲原諒，寄出去的箋紙也總是有去無回，纔會有如今這般慘淡結局。
聽完這一切我並沒有如人所料泣不成聲，只輕描淡寫掠過心頭。
其實信中無羽時我就已經瞭然他恐遭不測，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早就不恨他，比起怨，我更想和他一起，我惱，是緣自他自作主張，不願與我共擔風雨，偏要一人攬下一切。
如今唯一的悔便是我們兩個都太執拗，下定決心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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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綠袖不讓我去，我以爲是嫉妒，可一番相談讓我低估了她對嚴子凌的愛意，雖然往日恩怨糾葛但此刻我要感謝她，讓我再一次肯定了心裏的猜測。
回到冀都的那天，天空十分暗沉，我孤身一人緩緩推開城門，四方緊閉，澆上烈油的箭簇火勢洶洶紛亂如漫天星辰，密集如狂風驟雨。
但我不害怕，嘴角還噙着一絲笑意，因爲這裏是我最好的歸宿，火光朦朧中隱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漾入心底仿若那夜爍輝熒熒在他的面前依舊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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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來生，我希望我還是虞歡，你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肅然如雪的冀都太子。
只不過，嚴子凌，下一次換我來守護你，惟願一生歡愉，再不離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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