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我愛你,不要臉

已經過了零點,但顯然大家都還不想回去。十幾個人拼了三張桌子,圍坐成長長一圈。

桌子上的東西都喫得差不多了,幾個方盤零散擺着,裏面是油印和幾樣調味,同樣零散的還有桌上的木籤和紙。啤酒瓶和可樂瓶高高低低地站着,壁上掛滿水珠,還有些杯子,滿的不滿的,空的不空的,還有些在手裏的。

燒烤架那邊烤肉師傅還在忙活,爐子的紅光盛開,抹上肉串和素串,還有烤肉師傅的油臉,看上去就髒得不行的黃色吊燈和電扇,電扇裹滿油煙呼呼轉着,給烤肉的滋滋聲做低音伴唱,顯得天氣也不是那麼熱。

事實上半夜的天氣本來也就不是那麼熱,他正好坐在長桌一頭,看着路口那邊,行道樹樹冠茂盛,樹冠中間結出一團團路燈,燈光昏黃灑下,嗯,就像光做的金字塔,這樣說可以吧?一座座金字塔照亮柏油路面,粗糙的石粒漫不經心地反射燈光,因爲一個個臉黑黑的,看起來又有點狡黠。

路面自近而遠開出去,從光亮開向昏暗,從人羣開向靜寂,從這兒開到那兒,從大開到小,完全符合透視法的規則。

他長長舒了口氣,身上涼了一截,又長長吸了口氣,燒烤攤意義上的人間煙火氣往肺腑灌了個滿當,又熱了起來,他趕緊倒了杯酒喝掉,和別人碰杯都沒來得及。

有人提議玩遊戲,叫“我愛你,不要臉”,跟坐在自己左邊的人只能說“我愛你”,跟坐在自己右邊的人只能說“不要臉”,說反或說慢的人就輸,輸了就要真心話或者大冒險。

這個遊戲從規則層面告訴我們單相思纔是生存之道,當然也告訴我們相戀或相殺意味着真心和冒險。本來就坐在一處的情侶就有點兒好玩了,遊戲和現實的交混產生一種鮮明的滑稽,所以大家都笑,都不懷好意。

她跟他中間隔了幾個人。

馬上就有不明真相的幸運兒遭了首殺,好吧,先喝口酒緩緩,問想要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選了真心話,問第一次舌吻是什麼時候,又喝了口酒,答曰還沒有過,大家笑,忽然有人說了句好像有點兒悲傷。

如果不說的話其實是算不得悲傷的,說出來就完了。

來來來開始下一輪,二殺馬上又出來了,好吧,先喝口酒緩緩,問想要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選了真心話,問第一次親女孩子是什麼時候,又喝了口酒,再喝了口酒,答曰一直單身。

雖然沒人說有點悲傷,但就現場氣氛來看,是這樣沒跑了。

七月裏忽然起了陣涼風。

不要選真心話了,來大冒險。有人這樣說,準確一點,有老司機這樣說。

來來來。三殺終於不是男生。

大冒險幹啥呀?有老司機說再輸一個人兩個人一起來,先把大冒險的內容定了。

用嘴巴吸住紙牌互傳,有老司機說。

故事的走向好像不大對,年輕的男男女女,他想,然後和剛剛悲傷過的兩位一起幹了一杯,再次確認左邊是“我愛你”,右邊是“不要臉”。

(作爲一名有底線的年輕司機,不很擅長老司機的遊戲及其描述,此處省略一小時沒羞沒臊的描寫內容,請老司機們自行腦補。——作者注)

……能不能不要做這些羞羞的事情了,一位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老司機如是說。

對,清淡點,他接話說,心裏盤算的,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至少輸過一次了。

夜色清明,空氣溫涼,腦子通透,這叫天時;位在桌角,左右分明,來往不亂,這叫地利;更重要的是左邊的老司機被坑過,右邊的老司機也被坑過,大家努力把戰火拋向對面,這叫人和。

真棒,他想。

然而老司機們注意到了這隻殘存,要他換位置。

要遭,他想。

不過正好換到她左邊。

奈斯,他想。

不要臉,左邊對他說,沒了地利他一瞬間恍惚,有些搞不定左右,勉強順了一句,對她說,不要臉。

不要臉,她也往右邊順了一句。

我愛你,右邊還過來。

我愛你,她又還過來。

我愛你,他還給左邊。

左邊直接還了不要臉過來,繼續順就沒問題,他想,往她順了不要臉。

我愛你,她還一句回來。

我也愛你,他說。

錯了!有人興奮地喊,但很快老司機們幸災樂禍聲音就小了,剛剛他說的是什麼來着,節奏似乎不對。

他兩手一拍大腿,鬼使神差。

他看看她,她也看看他,抿着嘴脣左一下右一下晃頭,顯得有點兒得意。

他拔掉可樂瓶裏的吸管,一口喝掉剩下的半瓶可樂,說,再來再來。

我愛你,他先對左邊說,左邊傳再左邊,我愛你,而後居然就這樣全然無視歷史規律地順了一圈我愛你。

我愛你,她說。

不要臉,他還了回去。

你纔不要臉,她說。

他驚,什麼情況!驚了一下好像有些開心。

沒有人喊錯了,燒烤攤的煙火裏滋生出一股詭異的味道。

他看看她,抿着嘴脣挑起下巴看着他,理直氣壯。

終於有老司機說話了,懲罰懲罰懲罰,用嘴巴吸住紙牌互傳。

靠,他想。我還只是個孩子,他說。

他和她不用紙牌吧,一號老司機說。

對哦,二號老司機說。

不用紙牌還叫懲罰嗎,真正的老司機說。

我還只是個孩子,他對她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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