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擾,就是最好的補償 一  奇怪的尋人者 二  沒人接的電話號 三  神祕人找上門了 四  故事不多,宛如一部小小說 五  天下父母心 六  不打擾,就是最好的補償

一  奇怪的尋人者

某個下午,我們在辦公室裏正忙得暈頭轉向,有人敲門,沒等說“進”,兩個人已經推門而入。前邊是一個躬身駝背滿臉皺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老頭兒,後邊跟着一個穿着很樸素的青年女子,兩個人看外表,就是農村來的。老頭兒進來就東張西望,然後把我們每個人挨個都很使勁地瞅了瞅,之後衝着坐在門口的我問到:“吳**呢?”

吳姐姐確實是我們科室的人,但她今天休年假沒來。我如實告訴老頭兒:“大爺,吳**今天休假了,沒來上班。您找她有事兒?”老頭兒眼神躲閃了幾下,沒吭聲。旁邊的年輕女子開口說:“大姐,你把吳**的電話號給我們唄,我們找她有事兒”。一邊說,一邊拉着老頭兒坐在旁邊的空椅子上。我們對素不相識的來訪者,是不能輕易告訴同事的電話號的。

旁邊的燕子問她:“你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嗎?”她說:“原來有,後來就沒有了,好多年沒看見她了”。老頭兒接話說:“我們是實在親戚,二十多年沒聯繫了。”這話聽着就很矛盾,實在親戚,二十多年沒聯繫?這年代信息如此發達,想聯繫一個實在親戚,很容易的,用不着特意到單位來找吧?何況疫情防控期間,他們能一步一步找到這來,可是不容易的。燕子很警惕地瞅了瞅我,一直沒吭聲的小芙也意味深長地朝我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大家的意思,就是不能告訴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吳姐姐的電話號。

我說:“大爺,我們存的都是她的集團號,沒有她的電話全號碼。集團號給你也沒用的。”老頭兒困惑地看着我,看來他並不明白啥是“集團號”。年輕女子聽懂了,嗯了一聲,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一再問:“那你們幫我問問別人有沒有她全號唄?或者她家在哪兒?我們去她家也行。”

我看着他倆:“你們啥事兒呀?看我能不能幫上你們?”我以爲,他們找吳姐姐也許是讓她幫忙看病來的,人生地不熟,找不到熟人會心裏沒底。年輕女子上上下下打量我半天,才說:“不着急,你就告訴我們她哪天上班?我們過幾天再來找她。”然後眼神很堅定的來一句:“無論如何我們務必得找到她”。

老頭兒坐在那裏,也叨叨咕咕地不知道是對我們說,還是對那個年輕女子說:“打聽過了,她就在這個屋上班。她不能老不來吧?啥時候來,我們再來找,多來幾趟,就不信找不着她!”這話聽起來,就有點嚇人了。莫非吳姐姐得罪了什麼人?尋仇來了?

兩個人就是不走,坐在那裏不停地問吳姐姐啥時候來,家在哪兒?看樣子,不打聽到具體信息,他們是不會走的。燕子轉了轉眼睛說:“大爺,吳**的侄子也在我們單位,**科的,你去問問他吧!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的,而且我們科這幾天還要搬家,沒訂具體位置呢,你再來了也找不到的。”年輕女子一聽,立刻站了起來:“那我們去找她侄子,叫啥名?”燕子說:“姓吳,叫啥我們也不知道,單位人太多了,記不住。”年輕女子拉起老頭兒,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半個多小時,這兩個神祕而又奇怪的來訪者可算走了,我們都佩服燕子的智慧,把來人打發到吳姐姐的侄子那兒去了,讓她家人去應對,會更合適吧!我們討論了一會兒,誰也猜不到來者何意,就繼續忙碌了。

二  沒人接的電話號

這件事,我們很快就忘了。兩週之後,休完假的吳姐姐上班了。到單位第一句話竟然是:“兩週前是不是有兩個人找我?長啥樣的?是誰告訴他們去找我大侄了?”我們趕緊和她說明那天的經過。她說:“這倆人是誰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大侄也不認識他們,問他們找我啥事兒?倆人支支吾吾半天沒說,看他們神神叨叨地,也沒敢告訴他們我的電話號,就讓他們留下手機號,說讓我聯繫他。然後我打了那個手機號好幾次,手機顯示號碼竟然是江西的,但沒人接。不知道幹啥的,把我家老頭兒都整害怕了,問我是不是得罪啥人了。我一個半大老婆子,除了單位就是家,我能得罪誰呀?”我們也都迷惑不解了。

三  神祕人找上門了

然後,又過了好多天,我們幾乎都忘了這件事,包括吳姐姐自己。直到有一天,吳姐姐鄭重其事地告訴科裏所有人:“如果再有陌生人來咱們科找我,就說我調離咱們單位了,至於去哪裏,就說不知道。”“啊?大姐,咋回事兒啊?有人尋仇啊?”“哎呀,不是尋仇。這事說起來話長。就是前天,有人找到我們家了,找我老媽的。我老媽都已經去世好幾年了,他們是問二十九前的事兒。那事兒我還真就知道,我給那孩子當了兩個月的媽,一把屎一把尿侍候那孩子整整兩個月。那是我媽在臨牀值班時候遇到的。那孩子是未婚先孕生的,又是先心病,人家生完就扔醫院不管了,我媽好心好意收留那孩子,說是等她親生父母想明白了也許還能來接孩子,結果一直沒來。那時候我自己的兒子還不到一週歲,我媽讓我把那小女孩兒收養了。那孩子的病必須得做手術,我那時候還上班,整倆小孩兒,能經管過來嗎?後來我三姑婆知道了,就找了一戶好人家,把那孩子送人了。他們找我,是找我媽打聽當年那孩子的下落的。”

看來有故事!好奇的我們趕緊圍上吳姐姐:“到底咋回事啊?”於是,吳姐姐和我們講了一個小說一樣卻是真實的故事……

四  故事不多,宛如一部小小說

29年前,她還是個高中生,她是父母、哥哥、老師和同學們眼裏的好學生,性格乖巧,學習成績優異,模樣也很清秀。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和他,一個所有人眼裏的“學渣”偷偷相戀。在你儂我儂的甜蜜中逾越了雷池,她懷孕了。不敢和任何人說,那個年代,在農村這簡直就是天大的醜聞,足可以讓她身敗名裂,連他家人的名譽都要毀於一旦。

她痛苦,茫然,害怕,不知所措,就和他說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低着頭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就離開了學校,音信皆無,不知所終。她傻了眼,不知該怎麼辦,又不敢和嚴厲的父母說。因爲一直月經不調,加上懵懂無知,懷孕後三四個月她才發現,悄悄地跑鎮醫院詢問,才知道這時候做人流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使勁跳躍,奔跑,用腰帶勒肚子,用各種可能的方式,想打掉肚子裏的孩子,卻沒有達到目標。眼看着肚子一天一天長大,她只好穿寬大的衣服掩飾,週末不敢回家,就說學習忙。她一邊在心裏痛苦,自責,恥辱,一邊使勁學習,成績沒有掉落。懷孕八個月時候,她沒錢了,不得不回家,還是被母親發現了異常,反覆追問,她哭着告訴了母親。母親頓時如同天塌下來一般痛哭流涕,又不敢說給脾氣暴躁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她知道,如果她說出來,愛面子的父親會打死她的。

母親帶着她悄悄地跑到縣醫院,醫生檢查之後告訴她,引產也做不了,如果一定做,她以後一輩子都生不了孩子不算,還可能危及生命。她和母親哭着離開醫院,坐在村後的榆樹下,她真的不想活了。母親苦苦哀求,求她千萬不要做傻事。這時候,肚子裏的胎兒動了,好像踢了她,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這孩子奔她而來,她不能不要他。

可是怎麼辦?她母親找了在臨縣縣城工作的姨媽,給她開了休學一年的病假,把她送到姨媽家待產。那一個月,她看夠了姨夫和表哥表姐嫌棄的眼神,都像躲瘟疫一樣躲着她。她哭過之後,咬牙堅持着。後來在臨縣的醫院婦產科,母親陪着她,九死一生生下了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17歲的她,看到女兒那張皺皺巴巴的小臉兒,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不知道該哭該笑。孩子生下來第三天,該出院了,母親讓姨媽接還很虛弱的她先回去,母親說再讓醫生檢查檢查孩子情況。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孩子。母親說醫生檢查後發現那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不做手術怕是養不大,她母親就把孩子給接產的大夫,讓幫忙送人吧,不能讓一個未婚先孕生下的病孩子毀了她女兒一生的幸福。她聽了,哭,鬧,她閉上眼睛就是那張皺皺巴巴的小臉,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

日子還要繼續,實在不想去姨媽家住了,就在姨媽家附近租了房子,母親陪她度過月子期。母親和姨媽輪流給她講各種道理:“你還小,拿什麼養孩子?”“孩子爸已經跑沒影兒了,你帶個孩子,將來誰娶你?”“你學習那麼好,完全能考上一個好大學,爲了這麼一個小孩兒不念書,要毀了一輩子嗎”……那些個無眠的日子,她想明白了,母親說的對,她拿什麼養孩子?帶回家去?估計父親和哥哥們得殺了她。她哭了無數次,最後,認了。

村子回不去了,儘管母親用盡各種瞞天過海的謊言,但風言風語還是流出來了。她只能讓姨媽幫忙轉學到臨縣的高中,撿起她的學業,繼續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原本基礎好,再加上拼命努力,她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所名牌大學,至此,村裏那些異樣的眼神和指指點點,纔算煙消雲散。

只是她心底裏,刻着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兒,和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那是她的女兒。

大學畢業,她不想回當地,就主動要求支邊,去了遙遠的新疆。然後,成家。丈夫是個軍人,人高馬大,性格剛毅,主要是對她很好。只不過,不管婚前婚後,她都不敢說從前的故事,母親和姨媽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的話,她一直記在心裏。(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能接受她過往)。她想把那段青春期的錯,永遠埋葬。但不是說想忘就能忘記的。

尤其是兒子出生以後,她心底裏那個小小的身影,時不時冒出來,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病治好了嗎……她經常徹夜難眠。懊悔,歉疚,牽掛,她被各種情緒啃噬着,整個人都抑鬱了。軍人丈夫帶着她各處去看病,均無起色。她自己知道,那是心病。

她在單位辦了病休,回到當年讀書的小城,沒有打聽到孩子的下落,卻意外聯繫到孩子的生父,一個已經腰纏萬貫的“包工頭”。面對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卻不辭而別,如今已是中年發福滿臉油膩的男人,她心底積壓的怨恨瞬間爆發,從來溫溫柔柔的她擡手就是兩個大耳光。那個男人捂着火辣辣的臉蛋子,一個勁兒地說:“當年不懂事兒,我的錯,我補償!我欠你和孩子的,你開個價,我補償,補償……”

“你補償?你拿什麼來補償?你能找到我的孩子嗎?你能賠得起我那些年的青春和痛苦嗎?”她歇斯底里,聲淚俱下。他說:“你就告訴我,孩子在哪兒生的,我去找!我一定把孩子給你找回來!對孩子,我更要補償!”

於是,他們就各自開啓了尋人旅程。

五  天下父母心

她的母親知道她的病根,於是也開始多方打聽,希望能找到那個孩子的下落。吳姐姐的母親就是當年那個婦產科醫生,但她已經不在了。他們打聽到醫生有個女兒,當年曾經帶一段時間那個孩子。於是,早已經原諒了她的老父親和侄女東打聽西打聽就找到了吳姐姐。那個打不通的電話號是她老父親留錯了的號碼,那個找到吳姐姐家門上的是那個棄嬰的親爹。

吳姐姐理解孩子的親生父母心情,但她知道,她不能冒然告知他們孩子的下落。她讓他們等一等,她也得現打聽,因爲孩子幾經輾轉,現在到了哪裏,她也不知道。

六  不打擾,就是最好的補償

吳姐姐幾經周折,終於聯繫到了當年那個棄嬰的養父母。養父母也已人到中年,工薪家庭,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倒也生活得很富足。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研究生畢業,就職在一線城市的寫字樓,有一個很優秀已經談婚論嫁的男朋友。

養父母說,女兒根本不知道她是領養的,這些年,他們一直當她是親生的。抱養那個孩子時候就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得做手術。可是一見到那個瘦瘦弱弱的小生命,養母一抱過來,那孩子睜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鬧,夫妻倆就覺得和這孩子有緣,決心收養她,就當自己的孩子養。夫妻倆帶着小小的孩子到北京的最好的兒童醫院,給孩子做了心臟手術,還好,手術特別成功,夫妻倆一顆懸着的心可算放下來。可孩子先天營養不良,體質弱,他們兩口子就想盡辦法給孩子補充營養,託人買進口的奶粉,買各種營養素。孩子每次生病跑醫院,他們夫妻倆守着孩子,整夜整夜不敢睡,直到孩子好了出院。自從有了這個孩子,他們夫妻倆就再也沒去想方設法治療過一直沒有生育的毛病。在教育方面,夫妻倆更是全力以赴,陪着孩子從小到大,學舞蹈,學小提琴,又怕孩子累着,練習時間都比別的孩子少一些。孩子也特別乖巧可愛,學習從來不讓父母操心,一直都很優異,終於學業有成。現在工作也很好,還遇到了一個特別優秀又疼愛她的男朋友,雙方父母幫忙,給兩個孩子買了房子,買了車,馬上就要結婚了。夫妻倆說,他們不缺錢,孩子也不缺愛。他們不希望這時候,她的親生父母來打擾孩子平靜的生活。因爲以他們對姑娘的理解,是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何況她親生父母目前各自成家,都有各自的子女,這麼複雜的關係,讓孩子如何面對?如果真爲孩子好,求求他們就別再打擾她了。

吳姐姐聽了孩子養父母掏心窩子的話,思前想後,覺得有道理。她告訴孩子的生父:“目前情況看,你們不打擾她,就是對孩子最好的補償了。”孩子生父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他對那個孩子不聞不問,沒盡到一分一毫做父親的責任,已經很愧疚了,如果現在再給孩子帶來煩惱,那他就更不是人了。只不過,他說,孩子的生母不甘心,怕還是會找下去。吳姐姐告訴孩子生父,一定想想辦法,讓孩子生母不要再找了,孩子生活得很好,別打擾了。

後來,吳姐姐到單位就告訴我們,再有他們家人找她,她不會見的。不爲別的,爲那個已經健康長大的姑娘着想,畢竟,她當年也給那個小孩兒當了兩個月的媽。她說,每個當媽的如果真愛孩子,就會想方設法讓她幸福。而現在,不打擾,就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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