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光盤的黃大爺


這是我要休假的一個周未的早晨,昨天打完球,葳了腳腂,有點兒痛,但想起來明天可以不上班,心中還是格外輕鬆,我又要心猿意馬了。

我今天比正常人起的早,一是想看看那些不正常的人,二是想正常表現一下,給老婆孩子買早點,最好是她們還睡懶覺時,我就把早點擺好,我有一種莫名自豪與幸福。

這真是少有的感覺啊,多少年沒有了,上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呢?我掐指一算,大概是民國晚期了,那一年,蔡鍔將軍在妓女小鳳仙的幫助下,逃出了青樓,從後窗戶跳下去的,前門有日本特務。

我走出小區,走在熟悉的街邊小路上。樹葉開始泛黃,小草一如夏日般綠色蔥蔥。

馬路邊那個賣黃盤的大爺一如既往地追求着自己的目標,忠貞不渝地蹲守自己的堅持。他把自行車腿子支好,從後座上解下摺疊小馬紮放在白臘樹下,又從那老式黑色布袋中抽出幾張黃盤,幾雙舊鞋和其它一些老物件,一一擺好,最後拿出不帶嘴的大前門香菸,一大杯沏好的濃茶。

我不忍看大爺日復一日地無功而返,我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我想做個智者,我想告訴他世界的真相:“大爺,現在老百姓連VCD、DVD機子都沒有了,你這盤賣不出去的。”

大爺擡頭看我一眼,說:“好酒不怕巷子深,好盤不怕沒人要,練就文武藝,賣給帝王家。兄弟你不看盤只說明你老了,不能埋汰我盤不好,你看這妞的屁股。”

說完,將那黃盤在我眼前一晃,又擺在腳下,點了支大前門,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我老了?哼,這話不多但污辱性極強,我像個太監一樣無外申述。

大爺一天的工作開始了,他的馬紮位置會伴着樹蔭兒像鐘錶指一樣轉動,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太陽藏到馬路對面高樓的後面,直到陽光再也拖不出他的影子,他也就收攤兒下班了。

我曾疑惑爲什麼警察不把他抓走,法律上說超過十張就可拘留的啊!後來我可憐他不能與時共進,生意竟然做到如此不堪,爲什麼不能進點新貨,這與向司機推銷草鞋有什麼區別?再後來,我想,他應該把小馬紮換成一個摺疊躺椅,把大前門換成長杆玉嘴兒菸袋,杆上掛一個小羊羔腋下軟皮製做的菸絲小袋兒,把衣服也換成清式長袍,皮鞋換成方口布鞋,把生意當生活過,把日子當歲月過,在樹蔭下躺好,腳底下一字排開青一色的白腿細腰大洋妞兒光盤,再在旁邊馬路牙子上擺一個老式磚頭錄音機,循環播放着天津腔兒的叫賣:“賣盤了,賣盤了,有男的和男的,有男的和女的,有女的和女的,還有他媽的小動物啊”。這是多麼生動形象的浮世圖啊!雅俗共賞,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一邊是月光一邊是六便士,嫣然一幅北京八大胡同的復古老畫,人們走到這裏也像是來到了石頭城的秦淮河邊,如果我是杜牧,說不定會從這花街柳巷裏演繹出一段佳話來呢!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姓名。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可我不是杜牧,我沒看到藝術,只看到了通俗,看到了真實,看到就是一個老人的生活現狀。

開始時,我還有些鄙視他,稱他“黃大爺”,怕他毒害了我這種生理老化的年輕人之外的年輕人,還有那些已成年的未成年人,還有那些未成年的成年人。甚至我還想過報警,讓“黃大爺”到裏面蹲幾天。再後來,我想把他的光盤全包下來,就讓他毒害我一個人“好人”好了。又後來,我每次買早點都要路過這裏,也就習慣了。又又後來,我明白了真正毒害人的不是這位大爺,也不是那光盤,那全與在內心,這只是他的日常而矣,就像老舍筆下的妓女“月牙兒”一樣,那麼勤奮地工作,最後還是在飢寒交迫中死去了,臨死的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對着窗外的月牙兒說了一肚子的苦水和心願,在孤病冷寒中默默無聲地死去。

我今天看他的狀態,又有了新的發現,說不定,他的光盤只是個醒木,他真正要賣的是那些舊鞋舊物件。對,肯定是這樣的,我還自認爲自己是救世主,自認爲是智者,我不就是被那翹屁股洋妞拉過去的嗎?然後,正人君子般問道:“大爺,那雙藍色的球鞋多少錢?”,然而,我那眼球只在那洋妞兒身上。

“8元一雙。”

“是真耐克嗎?”

“兄弟,一看你就識貨。”說着,大爺把那藍鞋拾起來,衝着那LOGO吹了口唾沫,用手掌擦一擦,舉到我面前,“別看是舊鞋,但保你是真耐克。”

我裝模作樣地端詳着,嗯!有6成新,比我老婆還新,前臉有點兒磨損褪色,我又翻過來看,鞋底兒是橡膠不是塑料,這大學是學材料的,這方面他騙不了我,鞋底紋路依然清晰可辯,這LOGO嘛~~,我摘下老花鏡,仔細辨識一番,許久,我眼睛從鏡框上翻看黃大爺,大爺面部緊繃,汗都下來了。

我把老花鏡往上一推,說:“雖然舊了點,確實是真耐克。”

大爺如釋重負:“兄弟,咱明人不睡暗覺,實話說,這確是雙舊鞋,我活這歲數了,不能騙你,新的我也不賣這價,起碼要你200。兄弟貴庚啊?”

“55了”

“不像不像,你最多60,兄弟,到咱這歲數了不再追求什麼時尚了,但名牌還是要的,名牌穿着就是舒服啊,你這氣質,最次也是個科長,揹着手走路,講話哼哈哼哈的那種,所以,旁邊那三四塊錢一雙的,我根本都不給你拿,你這身份穿那個掉價了,對吧?”

我雖然退下來了,但科長的份兒不能丟,三兩句就想把我拿下,妄想去吧。我鄭重其事道:“少囉嗦,我給你10元,不用找了,送張光盤給我吧!”

大爺眼角兒開了花,衝我翹起大拇指,低頭翻出一張說,“爺,你看這妞行不?非洲的。”

我表示地不耐煩地點點頭,說:“行了,行了,別擺楞了,快塞鞋裏吧。”

“兄弟還是個文明人哩?”說完,黃大爺笑着將光盤用報紙包了塞進耐克鞋裏,再一起裝進塑料袋。

我提上塑料袋去買早點。


早上的菜市場像清明上河圖一樣熱鬧,花樣繁多,叫賣聲不斷,很有那竈煙嫋嫋的氣息。

我找到那家早點小部,有油條、雞蛋、豆漿、豆腐腦.....我計算着單價和總價,總共湊了17塊7,微信掃碼付費,電子報價機報道,收費11點7元。

“7”和“1”是諧音,我百試不爽,必須趁他正忙活時付費,他又老了,耳背根本聽不出來。嘿嘿,我那個得意啊,都忘了人形了,老闆笑嘻嘻問我是在這喫還是帶走?我說帶走,他給我一個個裝進塑料袋。

我說打住,除了豆漿,其它只裝一個塑料袋就行了,這都是白色垃圾,污染環境,我是個低碳的人,《巴黎協定》中國簽了字的,2035年碳排放量要減少35%。我說,天下匹夫,人人有責。

老闆衝我翹大拇指,誇我說,大哥,你真是匹好夫!

哎!我怎麼聽着像是誇牲口呢?哎,算了,我理虧,撤吧!

回來的路上,我看那大爺坐在馬紮上,背靠着那粗大的白臘樹,眯着眼養神兒,大腿上放着本線裝本書《警世恆言》,地上放着個老年收音機,裏面播放着現代京劇-《打虎上山》。

我想,大爺已經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了,我琢磨,那唐玄宗和楊貴妃在驪山上演奏的《霓裳羽衣曲》到底是什麼曲調?爲什麼演奏時安䘵山拿起木瓜投在楊貴妃的豐乳上了呢?

我着急回家看盤,我要尋個究竟!要抱着批判的態度,一定要把糟粕中的糟粕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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