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 | 空港

三月的江南,氣溫剛剛回升。草木復甦,初春的芳香悄然在乍暖還寒的空氣中瀰漫開來,掠過路上少女的髮梢,凝入綿綿春雨中,滋潤萬般。

因太久沒去看望爺爺了,老爺子打了電話過來。爸媽沒空,我便一個人去看他。“老爺子那邊,正是風景獨好吧。”在下了大巴朝港橋走的路上,感受到跟市裏全然兩樣的風景,我不由得自言自語。

老爺子一個人住,從市裏去他那兒,要先乘大巴搖晃兩個小時,再乘渡船悠悠盪過一個大湖。


港橋那兒有個小渡口,有專門擺渡的渡人,價錢很公道。興許是太久無人光顧,渡口的欄杆滿是鐵鏽,沾惹了細密的雨珠。鋪着木板的堤橋腐壞了好多處,踩上去吱吱啞啞的,我提心吊膽地跟着渡人上了船,鑽進鐵窗和玻璃拼湊的簡易的船篷。渡人解開拴船的繩,拉響發動機,船屁股在突然的嘈雜聲響中冒出一陣藍紫的輕煙,船調轉方向出發了。

船穩了,我纔有心賞玩起身處的這片天地來。推開了水淋淋的蓬窗,春雨還在溶溶地下着,天空顯出淺淺的灰色,像墨跡在紙上暈染瀰漫。湖光與天色相應,呈現出灰藍的顏色,彌望是淡淡煙雨迷濛。遠遠的水天相接處是迷濛裏白晃晃的一線,好似在那邊是晴天一般。

船行了二十來分鐘,天色倏地亮了起來,蓬窗外看不到一絲雨了,這湖的東西竟真的分了晴雨。我忍不住起身鑽出船篷,船身晃盪了一陣。回望來的方向,還是灰濛濛的一片,再看前方,天色清明,白雲飄蕩,水天一色,波光瀲灩,遠遠地已經能看到一線岸的影子了。

近了,老爺子那安在湖邊的尖頂房子已經能看到了。房子的不遠處,撇出一條堤橋。堤橋一頭坐着個人,想來是老爺子沒錯。更近了,果真的是老爺子,老爺子戴了頂草帽,坐在橋頭,手裏拿着釣竿悠悠收線,等船要靠了,線也收好了。

我跟老爺子打了招呼,爬上堤橋。渡人也和老爺子接了兩句話,然後又在一陣藍紫色的輕煙裏遠去了。

老爺子早就給我準備好了草帽和馬紮,於是一整個下午我們都坐在橋頭釣魚,彼此閒聊。偶爾有路人經過,和老爺子說上幾句。

老爺子問我最近在幹嘛,我說寫詩,他告訴他年輕的時候也寫詩,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一輩子之後,乾脆試着把日子過成詩。


傍晚,這邊的天也飄起了濛濛的雨。我帶着對“詩”的神往,與老爺子回了那個尖頂灰瓦的房子。灰瓦房子分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雜貨倉庫,二樓是老爺子的堆滿了書的書房,也是他的臥室。

我的臥室在房子的尖頂閣樓,每次來看他都是這樣安排,窄,但好在乾淨亮堂。老爺子讓我休息,我卻想去老“詩人”的書房探索一番(雖然對我而言,最後的探索並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發現)。老爺子也不管我,準備晚飯去了。


晚飯是魚和苦瓜,苦瓜也是老爺子自己種的,老爺子從種菜到做菜都是好手。飯後他點起一根菸,同我閒聊一些他認爲的趣事。當然,有那麼一些是以前便聽他說過的。

住在老爺子家的三天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令人陶醉。老爺子上午睡覺,下午釣魚,夜晚看書寫作當詩人,充斥着我日常的只有無聊。熬出了頭,我迫不及待地向像老爺子辭行。第三天下午沒等到晚飯,老爺子給渡人打了電話,掐着時間送我去乘船,自己也帶上了釣魚的傢伙。

走到橋頭,渡船在遠處剛露了個影兒。老爺子舒了口氣,說:“我自搬到這裏以來,子女便少來看望了。沒有wifi、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似乎真個就什麼吸引力都沒有了,湖光不行,山色也不行。”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笑笑。

老爺子繼續說:“困於塵囂闌珊者,皆願獨自搖船登岸,賞幾日月,望幾日湖,久了又要思念俗世紅塵,要尋船回家去了。”

我心裏一驚,因爲老爺子語氣中的孤獨與無奈。

又經半個多小時的渡湖之後,我到了湖的這一岸,站在岸邊看老爺子的方向,是天上湖中霞光無限,五彩斑斕。隔湖望,望不到老爺子,但我想老爺子定又在湖邊坐成了雕塑,等待魚兒吧。

不經意間我看到東天冒了一半頭兒的鉤月,心裏浮現的是某個夜晚,月涼如水,漁火映湖星星點,天、水、人共寂,老爺子釣魚忘了回家,在橋頭打盹兒,忽地魚動浪打,老爺子驚醒,滿眼是夜色混沌,天地空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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