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味:與陌生人閒談

【1】

因爲扁豆架,想起豆角花。豆類植物的花大都比較相似,多爲蝶形花。還是很好看的。

豆角的種類可真是多得數不清。“豆角”這個詞具體是指哪一種呢,也真是不好說。我小的時候,在老家,“豆角”就單指細而長的那種,現在知道它叫“豇豆”。我媽的話語裏也有“豇豆”這個詞,但指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豆莢。在北京,單說“豆角”,好像一般默認是四季豆那種,比豇豆粗一些,短一些,看起來碧綠脆嫩。這個也是我近年來常選的。因爲我實在喫厭了小時候常見的細長的那種豆角。

其實各種豆我都不太喜歡,之所以還在買,還在喫,無非就是不知道該買什麼菜,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因爲買菜不夠便利,有時候一次需要多買點,而綠色蔬菜中葉子菜顯然是不適合儲存的,唯有豆莢類不怕久放。有一次我聽一起揀菜的人說,淺白色的豆角好喫,比綠色那個四季豆口感好。我就買了這個叫白不老的豆角,果然不錯,後來就偏於選擇它了。

又有一次,還是在選豆角,有一位年紀稍大些的女子在挑選旁邊的一種紅豔豔的豆莢,揀了一袋子放旁邊,又揀一袋子。我禁不住好奇,問她,這個是什麼豆?好喫嗎?她很熱情地說:好喫得很啊,這個是黃金鉤,我們老家那邊經常喫,燉着喫,糯得很。我問了一下價格,一斤八塊多錢,算是一堆豆莢中最貴的。我也試着挑選了一些,想嚐嚐這個價比黃金的豆角到底是什麼滋味。其實當時被它吸引的,還有它的外形。淡黃色與玫紅色斑駁交替,有的偏淺,有的偏深。身形粗短,稍彎,滾圓,好像要漲破。讓人想起某種蟲子。做菜的時候我把它摘淨,洗好,切開——切完我就意識到我錯了。有的地方連茄子都是可以整個下鍋的,像這樣短的豆角肯定不會切,何況一切開豆子就出來了。果然,菜燉好之後,只見豆子,不見豆角了。豆子熟了以後跟花生米很像,口感也像,沒有覺得多驚豔。

不過,我算是又結識一個豆角的新品種。比較起來,我最不愛喫的,還是豌豆。豌豆公主的故事是有趣的,但豌豆的味道我始終難以接受,有一種說不清的青氣。我看很多給孩子的菜譜裏都有豌豆粒,嘗試過幾次,還是喫不慣。

豆角掛滿架的那情景,是非常令人喜悅的。它們一邊開花,一邊結果,這邊摘了,那邊長出來,能持續很長時間。

【2】

有一回忽然想要買些鴨蛋嚐嚐。常見南方的朋友寫到喫鴨蛋,把它打散了炒菜,與雞蛋一樣,似乎別有風味。在回憶裏搜尋了一遍,我好像從未有喫炒鴨蛋的經歷。

在超市找了一圈,並沒有生的鴨蛋。而鹹鴨蛋、松花蛋倒有很多。後來經過一個規模挺大的米糧雜貨鋪,擺放着各種形狀、顏色的蛋。我問女主人:“您這有鴨蛋賣嗎?”她回答說:“有熟的。”“那沒有生的嗎?”“沒有。”她果斷地回答。我只好說:“那我還是來點雞蛋吧。”

挑揀雞蛋的時候,女主人一邊跟我說:“咱們這邊很少有新鮮的鴨蛋賣。你去大超市也不一定找得到。我以前也進過貨,賣不出去。咱北方人不愛喫鴨蛋,總覺得鴨蛋腥氣,其實炒鴨蛋的時候打進去一個雞蛋,一起炒,一點也不腥,很好喫的。可是大家不習慣,所以很少有人買。他們南方人愛喫鴨蛋。不過南方人買鴨蛋,也就三五個地買,不像咱們買雞蛋三五斤地買。擱咱這,三五個地,這生意就沒法做。”

這位女子,以前我也常在她的鋪子上買東西,從未見她多說過一句話,沒想到一下說了這麼多。想來對鴨蛋這個問題有很深的感受。她的話也確實令我耳目一新。我以前誤以爲只是我沒想過買鴨蛋而已,想買總會有的,卻原來是真的沒有。她的話也讓我想起南北菜場的許多差異,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我記得南方菜市場常賣一種杆很短的大葉茼蒿,味道不錯,在北京只能買到蒿子稈,杆子很長,葉子很少……有人愛喫杆兒。但北京菜市場有茴香苗賣,大捆大捆的,感覺像草一樣,買的人還不少。

【3】

有一天中午出去遛彎,看見兩個老人在銀杏樹底下,一個在搖晃樹,一個在撿果子。原來銀杏果已經黃了,——葉子還很綠呢。地上掉滿了橙黃色的果子,掛着一點點的霜白,顏色美豔,像小杏子,看起來很好喫。但銀杏的果肉其實又臭又有毒,能入口的,也只是它裏面的核仁,也就是被包裹在臭臭的果肉中的部分。

我與同事繞過滿地的果子,和兩位老人。同事大發感慨,說,人老了就愛佔便宜,這果子掛在樹上,本來是一景,它要落時就落。現在爲了自己獨佔幾顆果子,不惜搖樹、爬樹,人爲破壞,也真是匪夷所思。我很認可同事的話,有的人佔有這些公共的果實,可能也不是出自需要,就因爲貪心,先佔有了再說,回頭也許就丟了垃圾堆。但即便把它摘回去,看它爛了,丟掉,下次也還是要搶。我們以後千萬不要這樣。我同事說。

下午下班路上,我一個人走,又看見兩位老人在路邊摘果子,一個爬到樹上去摘,一個在樹底下拿了個塑料袋接着。我走過的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停了一下。拿袋子的那個老人馬上捏出一個果子遞給我,我說不要。他便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說:很好喫!又給我拿了一顆。我接過來,看那果子類似於蘋果色,淺綠掛着紅暈,很小,很通透。應該是海棠之類。他說,你嚐嚐!我不好再客氣,便也擦了一下,咬了一口,口感比蘋果要艮,但味道很純正,酸甜,無澀感。

吃了那口野果,繼續走路,我的心中起了奇妙的變化。給同事發信息,說了路上喫人家的果子的事。同事說,也許人老了都差不多,說不定等我們老了也會去摘果子。我說,有可能。畢竟人活到那麼老也不容易,一定是見慣了世事人情,對於規則、道德也會有不同的認識。就如孔子所云,到了一定年齡,自然就從心所欲不逾矩。老年人看見公園裏“禁止採摘”的掛牌,要麼裝作不識字,要麼心中想的肯定是:“禮豈爲我輩設也!”

經過一番深談、開解,我彷彿已經看見我們一起在路邊摘果子的情景。也許,我們最終都會成爲我們討厭的那種人,遲早而已。

【4】

最近一直在思考,寫字寫文章有什麼用,會寫的人,也不過就是認識幾個字,也不比街頭掃地的人、賣菜的人更有智慧,甚至也未必更有知識。尤其是,還有的人在文字裏宣泄自己的惡情緒,惡道德,實在是比不會寫字更壞。古人曾說,一個人如果輕率地口出惡言,他離惡行也就不遠了。不加節制的文字與惡言沒有區別,甚至它離惡行更近。

我們最終都會成爲我們討厭的那種人。

2021.9.19,雨,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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