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禪》裏有句話: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何爲煙火氣?
大抵是,家人閒坐,燈火可親,爲喜歡的人做飯,喫喜歡的人做的飯;
大抵也是,日子艱辛,我們卻在雞鴨魚肉瓜果蔬菜中,激發出生活的希冀;
當然更是,生活平淡,我們學會了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裏,享受琴棋書畫詩酒花。
《舌尖上的中國》說:
中國人總會將苦澀藏在心裏,而把幸福變成食物,呈現在四季的餐桌之上,正因此,熱氣騰騰的餐桌,一家人團圓,笑語滿堂,推杯換盞,纔會成爲中國人最簡單也最踏實的幸福。
說起享受美食感受幸福,汪曾祺老先生絕對首屈一指。
他寫書,把人間有趣的物件都記錄了一遍。
寫得最活色生香的是食物。
他寫香椿拌豆腐:
“嫩香椿頭,芽葉未舒,顏色紫赤,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梗葉轉爲碧綠,撈出,揉以細鹽,侯冷,切爲碎末,與豆腐同拌,下香油數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最普通的菜,讀來卻讓人流口水。
汪老的食物裏,多藏着故鄉和親友。
他寫父親:
“父親在洗刮鴨掌,每個蹼都掰開來仔細看過,是不是還有一絲泥垢,就像在作一件精巧的手工似的,兩幅鴨掌白白淨淨,妥妥停停,排成一排,四隻鴨翅,也白白淨淨,排成一排,很漂亮,很可愛。”
文字簡單,食物平常,蘊藏的情感卻愈久彌香。
多年過去,汪老先生早已嚐遍世間美食。
記憶裏的鴨掌鴨翅,混雜着思念,帶着人生過半的念想,卻是再也難嚐到的人間美味。
很多時候,我們覺得一日三餐太過繁瑣,繁忙之際隨便應付即可。
卻不知道,我們窮盡一生想追求的平安喜樂,其實都在一飯一蔬裏。
《風味人間》導演陳曉卿說:“喫什麼不重要,和誰一起喫最重要。”
親人圍坐一桌,享受的是當下的美食。
但沉浸在心間的,是美味背後,家人對我們的用心和珍重。
一屋四季,一日三餐,能爲喜歡的人做飯,能喫喜歡的人做的飯,是天大的福氣!
食物帶給我們日常瑣碎的喜悅,也潛移默化給我們抵抗流年不利的勇氣。
電影《朱莉與朱莉亞》中說:
“只要一個人還惦記着一口喫的,他就不會失去希望。”
這話說得極其有理。
就像蘇東坡。
縱然才華出衆,卻一生仕途不順,屢次被貶,日子過得很辛苦。
但他不像其他壯志未酬的詩人,詩歌裏全是鬱鬱寡歡的落寞。
相反,他生性樂觀,爲官爲民之外的時間,都用來享受美食。
貶到黃州時,日子清苦,但他孜孜不倦地研究出千古名菜-東坡肉。
買來最便宜的豬肉,把鍋洗得乾乾淨淨,放少許水,燃上柴木,雜草,隨時掌握火勢,用不冒火苗的虛火慢慢燉,優哉遊哉等着肉慢慢美味起來。
光喫不過癮,他還寫詩《豬肉頌》:
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
貴者不肯喫,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酸甜苦辣,是食物最本能的味道。
其實,也是人生的味道。
我們當然渴望,人生永遠擁有香甜和美好。
但遺憾的是,不如意十之八九,受苦纔是人生常態。
但是,生活越是艱辛,我們越要堅持。
越在黑暗的谷底,我們越要保護好我們的身體,滿足我們的胃口。
因爲,喫飽了,喝暖了,對生活的信心和愛,也就能一點點積累回來。
張愛玲曾說:“在最壞時候懂得喫,捨得穿,不會亂。”
人生道阻且長,不管我們陷入怎樣不堪的光景,只要還有一顆爲自己好好做一頓飯的心思,就能明白,“苦味”也能在靈魂深處顯出“回甘”。
很多人應付性的工作,粗糙的爲世俗標準而活。
但事實上,生活是一門藝術,需要用心把瑣碎變成美好。
而平淡三餐,最容易通過煙火,盪漾出歡喜。
《器之美》一書說:
“快樂總要好過無趣,美味總要好過無味。
即便是自己笨手笨腳做出來的一餐飯,只要鋪上中意的桌布,用喜歡的碗盤盛裝就會覺得開心。”
我有一位朋友,特別不怕麻煩。
每到風高氣爽的秋日週末,她會邀請朋友們去公園喫早餐。
也不知道她提前多久準備,只知道,她帶了漂亮的桌布,精緻的碗碟,還帶着露珠的鮮花,美得像藝術品的各式早餐。
大樹下,陽光透過樹葉露出斑駁的笑臉,耀眼的鮮花在美麗的桌布上熠熠生輝,喜歡的人兒穿着舒展的衣服,熱烈地喫着聊着享受着。
我去參加過一次,早已經忘了早餐的味道,可當時的氛圍卻一直記在心裏。
甚至讓我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爲那頓早餐,覺得自己特別幸福,特別珍貴,特別值得被用心對待。
我也才深刻地意識到,原來,一日三餐可以讓我們的心靈那麼美妙。
也就理解了《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所說:
“人生在世,無非‘喫喝’二字,將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往往靠的不是嘴巴,還要有一顆浸透人間煙火的心。”
日子似水流年,生活一地雞毛,山盟海誓都是電影裏的片段,迴歸日常,家庭雞飛狗跳,工作令人失望,等待我們的大概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世俗的掙扎。
幸好。
所有的傷痛和無奈,都可以在柴米油鹽裏得到治癒和緩解。
所有的幸福和喜樂,都可以在享受美食裏得到延展和延期。
去一次菜市場,水綠的生菜,萌橙的西紅柿,翠青的黃瓜,活蹦亂跳的蝦,橫行霸道的蟹……
下一次廚房,用心的感受當下,撫摸每一片綠葉,欣賞每一個餐具,耐心品味每一口食物……
人生幸福,不過聚聚散散,喫喫喝喝,生活也就在一日三餐裏熱情洋溢起來。
感恩歲月長,珍惜布衣暖。
所謂人生意義,不過就是,用心把一日三餐喫好。
畢竟,人間溫暖,不過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