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下了雨

01

立秋後的第一個清晨,有一個開關似的,天亮突然被拉開。

遠山的輪廓由青黛一線的模糊,漸露出深綠的草衣,毫無遮攔的陽光,越過山體的陰影,把一地紫的、黃的花草的倩姿放入視線。流響的融雪更像是過客,仍保持它的樂觀,歡快地向前唱吟。

偶爾迴旋在某一處轉彎冷眼觀聽片刻,繼而頭也不回,它瀟灑地逝去,就像昨夜的跌宕全然事不關己。

近來癡迷極度安靜,窩在一方獨處的四壁悶熱裏,突然嚮往比爾波特去終南山尋找隱士的漫長征途———一直在路上,孤獨或熱鬧,一直有故事,有故事就有奇遇,滿足孩童般好奇的心。



你向着光,光自會來,不安分的心甫一起念,整個宇宙的能量瞬間匯聚,它聽到我內心對自由和清靜的期待,於是恩賜了一場遠走。跟同公司團建出行到郊野山上去,寄望於青山幽涼得使久浮人間的燥熱之心冰鎮。

直射的太陽地下,飛奔的人流車流帶動的是三四十度的高溫,走到樹蔭下卻襲來習習涼風。穿過少數民族聚居的村落,沿着蜿蜒曲折山路上下,晚飯時分剛纔靠近終點。

02

牧民們心疼草場阻擋前進,帶隊人引領沿溪水向下,一直走到寸步難行的山溝裏。領路人喜歡另闢蹊徑,人多的地方偏不去走。

他常年驅車翻山越嶺,若無懸崖,非要不同尋常找到沒有路、不是路的路。他的車三天一小修七天一大修,撞壞前臉、擋風玻璃、底盤是常有的事。

聽說有一次,他上山探路,走到險峻處,連人帶車翻滾而下,車子冒煙,他跳車而逃所幸並無受傷。諸多不爲人所知的美景,也正因他的野性和勇敢這才展露在一羣探險人眼前。

當地鄉民如實相告,說受環境及經濟條件限制,他們行在山間,以馬代步。經濟稍寬裕的進出纔有摩托車。

有人問:何不修山路?聽起來有一種“何不食肉糜”的尷尬。如今受困,山坡上遠遠可看到羊腸小徑蜿蜒起伏,那是走得久了才形成的摩托車道。

好多事情,正由於不爲人知,所以引來蜂擁而至,好聽處去說,百鳥朝鳳萬獸歸林,往消極處講,是人云亦云盲目從衆。隨了大流當然穩妥起見,但大流未必見得是好,之前西行路上,有一景點被炒得火熱成羣結隊的人繞遠路去那裏,可是去看過的人又覺得平淡無奇。莫名和圍城裏講的婚姻聯在一塊兒去了,外面的人想進去,裏面的人想出來。

我們今到一處正不爲人所知,四野張望,渺無人煙。

一路上的羊羣也不在一處,點點星羅在望不到邊的連綿褶皺裏。有一哈薩克族大三學生說,山的那邊就是他的家,他小時候就在那裏長大。隊長兩年前曾來過這裏,翻過橫在眼前的山,有一大片開闊地,繼續深入谷底,有一條大河,他們說這裏比雲南的香格里拉更美。

不過,哈薩克族小夥子的一家,早就離開他們的牧場住到距此百里之外的縣城去了。行在山區畢竟不便,這麼多年,他們也很少回來,在我的學生時代有許多來自內蒙和新疆的同窗,聽說他們騎馬上學,或豔羨,或存疑。如今,親歷艱難至此,反生出幾分憐憫心。

03

在路上會遇到這樣那樣的疑難,並不輕鬆,好在一路上風景值得讚歎。披着青黃牧草的起伏山脈,像隨意堆放在一處的絲綢錦緞,更像是棕綠的燈芯絨布,絲滑、柔軟,融化了堅硬軀身。割草機器從牧場這頭到那頭,收割後的場地有方正的傾軋過的痕跡,整捆整捆的草散亂其上,聞得見青草的氣息。

馬和羊還沒準備回家,夕照下,樹非枯藤鳥雀歸巢,生起古道斷腸的秋的詩意。

紮營於臨溪水岸,雪水洗菜煮食物。肉香撲鼻而來,是對狂野上駕降的星夜最芬芳的饋贈。常參與戶外活動的人們雖不求精細,卻對滋味更加敏感。

酒足肉飽,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實則是蓄謀已久。果然是流水無情,一場蓄謀已久的借酒的狂歡在醉眼朦朧時發生得順理成章。

有人飲酒便有人醉,有人沉酣便有人不得安分,深夜長啕聲像是發情的野馬叫春的貓。也許鑽了這個空子,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在萬籟俱寂時分,撕叫吼打的聲音銳利如刀,以放射狀向山谷上空震裂四去。

這廝打持續許久,糾鬧緣由在夜雨聽不分明。躲在自己搭建的繭房之內,就愈來愈急的雨勢終於入睡。

早上,清出道路之後終於翻過了橫在眼前的山,到了本該昨夜到達的水草豐美的地方。

除了一地凌亂無序的雜草雜物,歪斜在泥地裏的帳篷外,並沒有留下任何不愉的證據,人們彷彿全忘了昨夜的風雨。

不,雨聲掩埋不掉爭吵和年輕的氣盛,於置身其中的每個人來講,確是難忘的經驗,重要是,欲進一尺,需退一丈,才足以換取片刻安寧。

風雨之後是照常升起的太陽,是按部就班的旅途同行。

也許離開此地,你我各奔東西,江湖相忘各生歡喜。

也許一生無有勇氣效仿隱士,卻想做一個散淡淡的路人,聽一場風雨看幾輪月升雲起,也不枉四季裏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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