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爲人,做個好人

整個上午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前些日子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撥開濃稠迷霧,畫軸般展晴。晃動的陽光有了春日濃烈,稍解心神的疲憊。

加熱了昨晚剩下的撈麪,我洗淨了器具。坐在空無人聲的院落裏,任無數光斑投射在我的臉上、身上。摔傷的疤痕處被炙烤之後有些灼痛,然卻並不能引起我過分在意。

在門口站了一會,高高的光線從前排樓房半腰斜鋪整條巷子,把我視線一直延伸至明亮刺眼的杳遠的西邊。外出的人們,還有車輛都是從盡頭拐角的地方開始消失。

關上門,充滿相機的電,準備留一些新生花草的照片。沒走幾天,樹的葉子伸展得迅速,予我以不捨晝夜的流逝錯覺,它漫長得猶如隔着一整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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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外面巷子裏嗚嗚地傳來電動車由遠及近的聲音,緩緩地。狗吠聲起了,又息了。他大概是筆直地走向我們的院落,敲門聲梆登梆登迴盪在長巷之外,悠遠得近似上古時代。

自從回到這裏,多餘的話隻字不願表達。對於這突然的造訪,沒有太多欣喜。雖然心中仍舊感恩他人憐記於我。

那人走到院中,牽着他的孩子,但卻並不坐下。看來是不打算在此久留。他從城中來,那裏離醫院很近。這所醫院正是家中餘人所往,那裏正住着我們最親近的一位老人,平靜沉默地度過屬於他也屬於我們所有人最艱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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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今天週末,是狗市營業日,帶着孩子還有我,還有朋友們一起去轉轉。這次疫情突然爆發以後,聚集被禁止,甚至限制了人員流動。大約半月之前,狗市上買只白玉鳥。當天市場上所有攤位人員都被驅逐,不允許出攤。尤於當前疫情大規模蔓延,八成是不會有什麼可轉。

如若有什麼可看,便是滿園關不住的春色。他在院中來回走動,看魚,看樹,看花,東觀紫竹,西察白蠟。他說,他家種的竹子在去年冬天寒潮中被凍死了。

我回答了一聲:“天太冷了。”就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只好告訴他家裏沒人。想直接問他有什麼事,又覺得這麼直接不太禮貌。

不過看他的樣子,肯定也沒什麼事。

我趕緊走進屋裏給孩子拿一個大大的橙子,童頭稚子有些認生,由其父親替孩子接了。孩子看起來很高興,看他爸爸在拍一株小葉榆,嫩聲問那是什麼。

“盆景。”他答道。

孩子笑了,乾淨,透亮,多麼令人羨慕。好久沒再看到這樣的面容,隨處皆在急躁奔走,對世界保持原本好奇與愛意且去珍惜享受當下時刻的人乏善可陳。

欲與孩子交談,他一直扶着大門說:爸爸,我去車上等你。吐詞清晰,說了三遍,分明就是在催促。他要離開,要遠去。這裏楊柳吹面,嶄新如同白紙,晴光萬里,沒有裂開的雲朵,究竟要逃離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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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睡蓮盆中的泥鰍在倒春寒時被凍死了好幾條。他不信。就像我不信原本在許多角落都會有人性的僞善、自以爲是。意識到低層次、沒有思想境界的人,是不懂得感恩的。有時過分信任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對他們抱有的一絲兒絲兒希望,也會給自身帶來極大的消耗。既如此,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時間會給他因果。

《殺死一隻知更鳥》中有一句金句:

“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類人,他們———他們只顧擔心來世,根本不去學習在今生如何做人。”

他們太擔心來世,以至於都沒學會怎樣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你我皆爲凡人,生在世間,無何不同,你裝什麼裝。今世爲人,做個好人。

我時常心懷一些仁慈或突生的怨念,命運如此多舛,有時悲哀,不戀塵世。仍舊需要足夠耐心去接受、悅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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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也感到無聊,他們轉身辭別。又在院子裏曬了一會子太陽,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來家裏貼了隔離封條。能不停在外奔走,亦可以安心窩在一方小天地,泰然面對發生的一切。明白這些,感到一些飢餓。

白玉鳥叫得歡快,比剛來家時愈加活潑。煮雞蛋切成七八瓣給它喫,朋友們說,鳥比人過得更幸福。大部分時候,人品比實力更重要,跟對了人再艱難也會覺察到幸福。

一個人待著,疲憊的直覺拖着我入睡。很快,陷進深深的睡眠。做了一個噩夢,驚坐而起,這只是一個夢,眼前現實比夢中吉祥得太多。我感到十萬分地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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