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穿過洋槐翠玉般的樹葉，拉出長長的金線，把斑駁的光影投在林間鬱鬱蔥蔥的雜草上面，連續數天的陰雨，一覺醒來就這麼翻篇了。因爲是工作日河堤公園上人不多，只有三三兩兩鍛鍊的人們，間或在林間空地裏有幾個推着嬰兒車閒談的老太太。再過半小時才輪到值班時間，我漫不經心的一邊踩着車兒，一邊欣賞着雨後秋晨的清新景象。
</div><p>前方不遠處是一個健身廣場，有人在壓腿、有人在下腰，有人正做着引體向上，廣場旁邊的雪松下，七八個結束鍛鍊的老人散坐一圈正在侃大山。老人們紅光滿面正聊得興致盎然，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五八年”、“六零炮”、“抗美援朝”等片段的詞語逃脫了熱鬧的氛圍，斷斷續續敲打着我的耳鼓。</p><p>我正要從聊天的人旁邊經過，一個富態的老人清了清嗓子，人羣安靜下來，看得出他是這一幫老年人的意見領袖。老人環顧衆人，伸出右臂煞有介事的打了個手勢開腔道：“我們已經做好犧牲西安以東所有城市的準備，中國即使犧牲十億人口，仍然人口世界第二，美國死三億，還剩幾個人，美國佬能幹的過我們！”</p><p>這話語不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核爆，我似乎看見一道令太陽黯然失色的白光一閃，五彩山河瞬時間枯萎凋零一片死寂。這幻象嚇得我差點兒從自行車上掉下來，在老人們依然爽朗開懷的笑聲裏，我猛踩一腳車落荒而逃了。</p><p>準時到達上崗地點，這是一處緊鄰郊區的十字路口，上級通知近期某創建活動正驗收，各單位要派人到交通崗協助維持秩序。我穿好紅馬甲，戴上小紅帽，手持小紅旗，開始了工作。</p><p>工作很簡單，每當紅燈亮起就把小紅旗平伸出去，示意騎車的人們停車等待。我一會兒就適應了角色，隨着紅綠燈的閃滅機械地舉起然後放下紅旗，時間稍一久難免覺得枯燥無聊。</p><p>這是上午十點鐘左右，按說這會兒大多數人都在上班，那麼這些在紅綠燈前騎車匆匆穿過的都是些什麼人呢？無聊中我突然起了好奇心，開始認真觀察面前經過的每一個人。</p><p>一輛老年三輪車緩緩駛來，開車的大爺滿面春風，後面載着的大娘怡然自得的靠在座椅上。經歷了人生的風雨，他們似乎沒有做出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業，然而眉目間的風霜裏，有着令人動容的溫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人眼中的聲名顯赫，哪有當下彼此的相伴更令人心安。</p><p>一輛電動車駛過，是一個年輕的媽媽，雙腿間的兒童座椅裏坐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等待紅燈的間隙，孩子擡起稚嫩的小臉，歪着頭看向媽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媽媽，爲什麼還沒到！”媽媽有點兒不耐煩：“快了，快了，姥娘給你包好餃子等你中午喫！”綠燈亮起，電動車載着母子倆消失在遠方。</p><p>紅燈再次亮起，集聚起來的人羣裏，一個大嗓門的女聲傳了出來：“麪條已經訂完了，你老是這時候才說，下次早點一定給你留着！”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婦女，黑紅的臉龐一看就是常年沐風櫛雨的樣子，胯下一輛加長帶貨架的兩輪電動車。</p><p>路口的人羣持續在集聚和疏散間變換，各色各樣的人或面無表情或一臉靈動。繁忙的交通咬到怎麼少的了黃衣黃盔的外賣騎士，他們或者沉穩或者焦躁，緊緊把着方向，專注盯着信號燈，馬路就是職場，分秒都是金錢，每一個把我遠遠甩在背後的黃箱子裏都裝着另一個人的味蕾。路對過一閃而過的小夥子西裝革履，是保險業務員或者房產中介吧，雖然我對這樣的職業總有幾分偏見，然而誰又有理由阻止一個年輕人跨上輕騎追逐自己的未來呢？</p><div class="image-package"><img src="https://upload-images.jianshu.io/upload_images/18453874-40a1a0b6e485c1b4.jpg" data-data="{"info":{"img":"https://yixiaoer-img.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11009/a4ead866-10a9-4816-a26b-bdf5dd27c366.jpg","size":58355,"format":"jpg","width":640,"height":478},"originSrc":"https://p26.toutiaoimg.com/large/pgc-image/7d79ccdf0a194cfc983eafaaf77bfebb","src":"https://yixiaoer-img.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11009/a4ead866-10a9-4816-a26b-bdf5dd27c366.jpg"}" class="uploaded-img" style="min-height:200px;min-width:200px;" width="auto" height="auto"/>
</div><p>路上的行人一會兒稠密一會兒稀疏，我觀察了好一會兒，並沒有發現二者變化的規律，這一次紅燈亮起，路口空空蕩蕩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正當我對着寂寥的馬路百無聊賴之際，一個身影急匆匆從遠處駛來，是一個精幹的平頭小夥子。好容易逮着個解悶的機會，可不能讓他跑了，我搖動紅旗示意小夥子停車等待，小夥子慢下速度停在斑馬線邊。</p><p>等我細眼觀看，才發現竟然是我的堂弟，堂弟認出我來跳下車靠邊停好，藉機寒暄幾句。小夥兒大學畢業沒幾年，踏實肯幹做着工程監理的工作，不介意每日裏滿頭滿臉的風塵，在一個個工地間穿梭。堂弟家裏妻子剛生產，最近叔叔又有病住院，這段日子真夠他受的，堂弟似乎並不受這些影響，依然一副開朗陽光的樣子，眉目間滿是對未來的信心。</p><p>小聊片刻，堂弟飛身上車絕塵而去，只留下我站在十字路口繼續揮舞着小紅旗。上午的太陽開始變得熱烈，照在臉上已經有了一絲絲火辣，臨近中午，路口慢慢變得愈加繁忙起來。當每一輛車從我面前駛過，帶起一絲輕風拂袖而過之際，我都似乎看見了一副人生的圖景在我面前展開，雖然這個圖景並不清晰，帶有很多想象的成分。</p><p>站在人羣之中頭戴小紅帽的我突然感動起來，爲這些在我面前疾駛而過的電動車上端坐的個體，他們爲自己的生計奔波的同時，也共同創造着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那對步入晚年的老夫婦，看似不再工作，但我們面前的這棵樹，我們腳下的這條路，說不定就是他們曾經工作的成果；那個年輕的媽媽背後一定有一個心無掛礙的丈夫，他又在哪個角落經營自己未來的同時也爲他人鋪設了人生；那個滿腹牢騷的送貨大嫂，貨架上的麪條將是誰餐桌的食物，說不定我中午熱騰騰的湯麪也在其中；還有我的堂弟和像他一樣的無數年輕人，爲自己的小家努力着，養育子女，贍養老人，同時用勞動建設了我們大家共同生活的城市。</p><p>思緒飄忽之間，我忽然想到了河堤上高談闊論的那羣老人和那道白光，如果白光閃過，永遠閉上眼睛的會是誰呢？是那對老夫婦，是那個母親，是那個送貨的大嫂，還是平凡如我佇立街頭的小紅帽。他們所愛和愛着他們的人們，在寂靜橫陳的身體前將會如何悲痛欲絕！如果生活裏有人閒談中輕言殺人越貨，旁人一定會側目以視，避之而不及。然而言之鑿鑿要令千萬人永別所愛的侃大山，當事人卻扮演者意見領袖的角色，甚至迎來聽衆嘖嘖的讚歎！</p><div class="image-package"><img src="https://upload-images.jianshu.io/upload_images/18453874-fc3416dc98b963b6.jpg" data-data="{"info":{"img":"https://yixiaoer-img.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11009/34316c27-6251-4262-a891-9bec8d5af56d.jpg","size":49259,"format":"jpg","width":640,"height":359},"originSrc":"https://p9.toutiaoimg.com/large/pgc-image/e212ff366ccb45a9b97fd6cf3fc8fe4c","src":"https://yixiaoer-img.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11009/34316c27-6251-4262-a891-9bec8d5af56d.jpg"}" class="uploaded-img" style="min-height:200px;min-width:200px;" width="auto" height="auto"/>
</div><p>我們的世界是我們的想法創造，無論是美好的未來還是那道白光，當期盼足夠強烈，它成爲現實只是時間問題。我們眼前的這片天、這片地究竟是爲誰而存在呢？不是爲了誰千秋萬代的英名，不是爲了誰彪炳史冊的功業，而應該是爲了那對老夫婦，那對母子，那個送貨的大嫂，還有戴着小紅帽的我，以及所有像他們和我一樣平凡而努力的千千萬萬個個體。只有我們每個人都足夠審慎，警惕潛藏在黑暗陰影裏的那頭怪獸，它纔會永久被封印。反之，輕褻的調笑，逞一時之快的意氣，怪獸籠門已經在不經意間打開，吞噬美好世界的巨口正向你我張開......</p><p>換崗的同事來了，兩人相視一笑也將我拉回到現實中來。一邊脫下紅馬甲，一邊凝視着車水馬龍的街頭，我的心頭滿是欣慰——幸好這平凡的世界還在，我還可以在如水般流逝的光陰裏迎接一個又一個繁忙的正午。</p>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