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五)

春華秋實,夏花冬雪。

拂曉,我期待着那個心心念念之人,希望她不會違背昨日諾言,會來的。

結果,下雨了,不知會不會如期而至。

雨水滋養萬物,草木生長,生機勃勃,在廣闊的天地間,盡情的伸展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明天是屬於新一代的,我們就如同脫落的乳牙,舊得發黃,還帶着一點點腥臭,有的被珍藏在抽屜裏,有的在風霜雨雪中化作細碎的煙粉。

寒冷的感覺自腳底傳遍四肢百骸,我卻沒有了打寒顫的力氣。誰都幻想過自己家庭的闔家歡樂,可是到了最後才發現,失去了那個陪伴了我半生的男人之後,我只能算是一個飄零的秋葉,單薄,無助,淒涼。

年輕時我執着的堅守那一個永恆的觀點,女人總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無論面對的將是什麼樣的風雨。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或許我們每個人都希冀過會有一個人給我們一個寬闊的肩膀,真的可以依靠一輩子。可是終究是會有一個瞬間,戛然而止,當空空落落之時,一陣不經意的微風都可以碾碎一株菟絲花。

無數次希望,無數次失望,無數次決定頑強站起來,無數次因爲微薄的溫暖而親手把那個剛剛要獨立起來的自己扼殺在搖籃裏。

一輩子,浮浮沉沉,不是因爲生活的大浪滔天,僅僅是因爲自己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溺死在自我的湖泊裏,一次又一次,浮起,墜落,浮起,墜落……

最後再也沒有力氣掙扎,化作一條美麗的弧線,筆直地重複前人的的舊路。

王芳穿着白色的毛衣,用一條棕色的圍脖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依舊是那麼可人的微笑,紅脣卻比以往的任何時日豔麗。右側的挎包裏鼓鼓囊囊,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來手機的痕跡。

她白皙的玉手溫柔地關上房門,一切都那麼自然,我盡力用鬆弛的肌肉扯了扯鬆弛的嘴角,想伸出手,等待她的擁抱。

那一隻完美白皙的手深入揹包,拿開手機,扯出來一個用透明保鮮膜封好的藍色毛巾,一絲不紊地帶上白色的醫用手套,緩慢且熟練地打開層層保鮮膜,那一塊藍色的毛巾泛着神祕暗沉的光,猝不及防,冰涼的藍色毛巾被按在了我的臉頰。

那一刻,意識開始模糊,不只是因爲毛巾上特殊藥液的作用,更是一種靈魂的遊離!不受控制的身軀失去力道,無止境的抽離之後,我驚奇的發現這一切都開始變得輕盈,真正意義上可以自我驅使的四肢開始伸展而出。

飄。

宛如一個旁觀者,低着頭看着王芳拿出帶着“高濃度氯化鉀”字樣的瓶子,注射器緩緩吸出瓶子裏的液體,毫不遲疑地插入我那已經腐朽的靜脈。

快!準!穩!

注射器安靜地推注着……

牀上的老人大張着嘴巴,喘息聲猛然增大,又突然減小,最後歸於沉寂。

我仔細得看着牀上的老人,辨認許久,才發現那個人原來是自己。沒有驚訝,沒有嘆息,我靜靜得遊離,飄蕩在房子的上空,嗅覺開始失靈,房子裏瀰漫許久的尿騷味在這一刻變得若有若無。

那個腐朽的身軀的胸膛微微起伏,胸膛的曲線可笑地上下緩緩飛騰,像極了醫院的心電圖,最後胸膛失去了動力,化作一條平整的直線,延伸向無限遠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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