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散文|雞頭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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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了雞頭米,你注意查收哦!”

閨蜜發來一則微信,我看後,欣喜萬分,像收到了秋天的問候。

雞頭米又名芡實,因長得像雞頭而得名,生長在水裏,秋季成熟,八月十五前後,家鄉的集市上到處可見兜售雞頭米的農人,喜歡喫雞頭米的人多在這個時候囤積一些,日後慢慢享用。

離開家鄉20年,對於家鄉的思念除了一些故人,便是家鄉特有的幾種美食、美味。

初離開家鄉的前些年,父母健在,每年總是要回去一兩次探望,家鄉的美食令我動容,思鄉的情聊以自慰。隨着父母相繼離世,家鄉回去的次數逐年減少,家鄉的美食美味在記憶裏也似乎變得遙不可及,像清秋裏的落日。

年初,因事回了一趟家鄉,“家鄉味”擺滿餐桌,琳琅滿目,遙遠的記憶彷彿又復活,不由得口舌生津,觥籌交錯間,我提起筷子夾起我曾經種愛的食物放入口中,稍做品嚐,“家鄉的味”便打了折扣。我原本生活在北方,隨了北方人的口味,鹹、辣,移居南方數年,口味逐漸南方化,清淡爲宜。眼前的菜既鹹又辣,完全找不到當初的感覺,我再難適應,突然間感傷,家鄉味已變成回不去的故鄉味,只能留存在記憶裏,在某個清寂的夜晚告慰我的思鄉之情。

唯有對雞頭米的感覺一如既往的好。

年少時,家鄉到處是水塘,長滿野生的雞頭,每到深秋雞頭成熟時節,我就隨哥哥、姐姐們到塘裏採摘雞頭。大人們不知從哪弄來廢舊的汽車輪胎,好像家家都有,用在這深秋採摘菱角和雞頭。輪胎充滿氣,繩索纏繞其上,像蛛網般兜在輪胎中央,“蛛網”上放一大小合適的柳條筐,筐裏放一個矮凳,人坐在上面,有坐皮艇的感覺,手執一把長柄鐮刀,預備一個塑料盆,漂浮在“皮艇”左右,盛放採摘來的雞頭,我們坐在“皮艇”上,用鐮刀輕輕地牽拉雞頭葉,“皮艇”就晃晃悠悠地出發了。

塘面蓋滿碩大的雞頭葉,褶皺的葉面密佈小刺,倔強地挺立着,鋒利得很,雞頭從葉到徑到果實都有這種刺,採摘時需要格外小心。“皮艇”劃到雞頭葉前,用鐮刀翻轉開葉子,清澈的水面下,可見昂揚的雞頭,把鐮刀沒入水中,在雞頭的下方輕輕一提,斷離了的雞頭就忽忽悠悠地冒出水面,佈滿刺的雞頭只有雞嘴稍許光滑,於是翹起兩個手指輕輕拎起放入盆中。操作起來,即便再小心,也難免會被刺中幾回,我們只輕輕地“哎呦”幾聲,甩甩手也就過去了,痛覺早已讓位給雞頭米的美味了。

回到家,用剪刀把雞嘴劃開,拿一擀麪杖往雞頭上一壓一擠,雞頭米便破殼而出,放入清水慢火煮透,出鍋,丟在嘴裏,淡淡的苦澀,上下齒輕輕一嗑,殼裂兩瓣,奶白色的雞頭米粒落入口中,輕輕地咀嚼,一種天然無修飾的清香、軟糯溢滿口腔,欲罷不能,有時貪起嘴吃了太多,舌尖就會打磨出血泡,隱隱作痛,纔不得不停下食用。記憶中,家鄉的老少無不喜愛這一口。

過去,鄉下流行放露天電影,傍晚,村裏的小夥伴們扛着板凳早早地來到放映場地搶佔位子,他們來時不忘找父母要上五分、一角錢,即便不要,多數父母也主動給他們兜裏塞些,更早到場的還有鄰村的阿公、阿婆,他們早爲這場電影做足準備。太陽還沒下山就來到這裏,散坐在場地四周,面前擺一籃雞頭米,五分錢一小杯兜售,孩子們預備的錢就這樣換成雞頭米,電影開演時邊喫邊看,一場電影看下來若是沒有雞頭米作陪,只怕再精彩的作品也是缺少靈魂的。

從小到大,我尤其喜愛雞頭米,這點和婆婆不謀而合,婆婆在時,我不用擔心沒有雞頭米喫,每年雞頭米上市,她總是很有經驗地挑一些個大、皮薄、飽滿的備上一些,閒暇時煮來喫。一家人移居南方,市面上不僅見不到雞頭米,說起雞頭米多數人都持有奇怪的表情,竟不知其爲何物?好在婆婆的妹妹(姨媽)在老家,每年在雞頭米上市時,婆婆總拜託她收購一些郵寄過來,凍存在冰箱裏,可以喫上很長時間。婆婆總是隔三差五地拿出一些,像掐算好我饞蟲出沒的時間。她把雞頭米漂洗一下下鍋,清水裏加些鹽巴,雞頭米煮透,米筐過水再用冷水澆淋一遍,然後放在我倆面前,我和婆婆通常各泡一杯茶,相對而坐,邊喫邊聊,綿長的歲月也如這雞頭米醇香悠長。

有時,我上夜班,婆婆心疼我,晚上八、九點鐘,她會煮上一些雞頭米,盛在保溫桶裏打車送到我的辦公室。一次剛好一臺手術結束,大家洗好手坐定閒聊,婆婆帶來雞頭米,她招呼大家一起喫,結果在場的人竟無一人認識,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喫,婆婆說:“這是雞頭米學名芡實,富含營養,有極不錯的保健功效呢!就像磕瓜子一樣。”說着,她還磕一顆示範給大家看,幾個人爭先恐後地品嚐起來,笨笨的,竟不得動作要領,連皮帶仁一起嚼碎,有的人便皺起眉頭,有的人索性吐出來,說苦澀苦澀的,根本喫不來。我卻暗自得意,我纔不願意同你們分享我的雞頭米呢!要是你們都掌握了食用技巧,喜歡了去,只怕我今天難以盡興了。

婆婆過世後好幾年,我再也沒有喫到過雞頭米,秋天一到,我難免會惦記起雞頭米,惦記起婆婆的一顰一笑,雞頭米也似乎像婆婆一樣離開了我的生活,成爲澀澀的回憶。

一次,朋友請我們到家喫飯,意外喫到了雞頭米,一盤乳白色的顆粒和肉丁清炒,我夾一顆丟在嘴裏,竟然是雞頭米,看到我一臉驚喜,朋友道出雞頭米是蘇州的一位朋友相送,說是蘇州的特產(原來南方也有雞頭米),米粒看起來似比家鄉的小,喫起來確有記憶中雞頭米的味,許是加了油鹽調料,讓它失去原本的清香,驚喜之餘又生些許失望。

幾年前一個深秋,我和先生回趟家鄉,我和閨蜜閒話家常時,他獨自一人走進縣城遊逛,欣喜地打來電話,說看到了我的最愛——雞頭米,市場上到處可見,他挑選顆粒最大的幫我買下許多,看到那些雞頭米,這次家鄉之旅瞬間變得豐滿而有暖意。

回到家,打開先生買來的雞頭米,品相看起來不錯,粒大圓潤,我依着對婆婆烹煮雞頭米的記憶,迫不及待地煮好一些,丟在嘴裏,厚厚的皮像嚼不動的牛筋,米粒尤其的小,滿口留下除了苦澀,再也品嚐不出其他的味,雞頭米竟有如此敗筆!斷不是我記憶中的雞頭米,皮薄質脆,一磕兩瓣(難得先生有這番心意,自己卻沒有基本的甄別常識)頓時對雞頭米失望起來,好不吝惜地把所剩全部棄之,我怕它冒充了雞頭米沖淡了我對它的真實感覺。

不久,閨蜜來玩,我們談到雞頭米,她竟然和我一樣深愛着雞頭米,只是她很懊惱不知道我也喜愛,且無處可得,從此她便惦記在心,每逢深秋雞頭米上市,總會尋找一些上好的品種快遞過來,嘿…嘿…每次我收到快遞時秋陽都尤爲溫暖。

於是,我沖泡一杯清茶,端出熱騰騰的雞頭米,坐在陽臺上,遙望遠處的黃昏日落,回憶着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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