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藥

武威縣來了兩個劫匪,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哪裏,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只知道他們武藝超羣,幾無敵手,攔路搶劫,每每都能滿載而歸。武威縣的百姓們深受其擾、苦不堪言。武威縣衙平日裏雖然不大爲百姓做事,終也忍無可忍。縣尉糾結了一羣捕手,決定要把兩個傢伙捉拿歸案。要說縣尉此人,武藝平平,完全不是二人對手,但勝在人多,倒也唬人。就這樣,一行人手拿利刃從縣衙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兩個劫匪早已聽到消息,在一番權衡之後,他們決定會會這幫烏合之衆。於是,在那條他們經常攔劫的路上,他們遇上了這一羣人。

話休絮煩,一見面雙方就打了起來,一開始,兩個劫匪仗着一身武藝,還略有勝勢,漸漸地,他們就力有不逮、落了下風了。兩個傢伙一看不妙,三十六計走爲上,騎上馬,一溜煙跑了。縣尉等人自然也覓了馬追了過來,覓馬的過程有少許複雜,一來二去,他們就落後劫匪一大截了。

時值深秋,枯黃的芒草在原野裏隨風搖曳,太陽在頭上明亮地照着,天空水洗一般湛藍,精神抖擻的大雁,排着人字,嘎嘎地飛過。單從景色上來看,真不愧一個爽朗的秋日。

兩個劫匪可沒心情看風景,他們騎着馬只管往前跑,就這樣跑出去百餘里地,人馬都有些乏了,他們就想停下來休息休息。可巧的是,荒野之中,正好出現了一座荒棄的蘭若寺。

寺門早就塌了,院內也空無一物,原先放香爐的地面上只剩下四個淺淺的方型印跡,自不必說,香爐早被人搬跑了。殿前佈滿灰塵的青石臺階上,一左一右斜斜垮垮地坐着那兩個劫匪,正饒有興致地聊起天來。

“咱們兩個應該麻溜地結果他們,不應該拖太長時間。”

“奏是,尤其是他們的頭兒,咱們應該先撂倒他纔對。”

“那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確實不好對付。”

“現在看來,也沒啥好法子了,咱哥倆還是換個地方繼續做咱們的生意吧。”

“誒,你說,咱倆在這裏是不是待得有些久了?他們會不會追上來?”

“放心吧!那些傢伙沒馬,等他們找到再來追我們,我們早就跑遠嘍。真是一羣笨蛋。”

“確實是一羣笨蛋。”

說完,二人均哈哈大笑起來。還未笑畢,身後烏黑失色的大殿卻開口說話了,“大難臨頭,竟還不自覺。”聲音渾厚滄桑、陰冷非常。

“誰?”二人連忙起身,警覺地抽出刀來,齊齊把刀頭對向暢開着的殿門言道。

大殿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來。光頭虯髯,布衫破衲,眼窩深深地陷在面頰裏,一雙大大的眼睛正放着褐色的光芒。原來是一個胡僧。

賊甲是個乖巧的人,得知對方未有多大威脅後,他衝着胡僧挑了一下刀尖後說道:“大師有何見教?”

胡僧略拱一下手道:“見教談不上,兩位眼見災難臨頭,還不自知呢?”

“那麼災難何來啊?”

胡僧把手往外一指道:“你們出去一看自然知曉。”

兩個人略感狐疑,但還是照着胡僧說的那樣做了。待走出寺門,舉目遠眺,縣尉正帶着一行人往這裏趕來。沒什麼好說的了,還是趕緊躲起來要緊。

“慢着,”胡僧止住二人道,“我有一法,可幫二位度過難關。”

“什麼方法?”

“二位信得過我不?”胡僧問。

二人遞了一個眼色,要說完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可情急之下,除了相信他也別無它法。雖不情願,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看上去就有些滑稽了,胡僧讓兩人分列殿門左右,蹲伏下來,之後,他便念動咒語,朝着二人的面龐分別吐了一口吐沫。噁心之情還未曾表現出來,兩個劫賊驟然之間就變成了兩個石獅子,那刀刻鑿鑽的毛髮,炯目威儀的神態與普通的石獅子並無二致。任誰也想不到,這兩個石獅子原是兩個凶神惡煞般的蟊賊。

縣尉一行人來到寺內,除了看到一個胡僧和兩個石獅子外,再沒有其它東西。縣尉雖對胡僧一番盤問,但也沒問出什麼來,只有悻悻地出了蘭若寺,朝別處追尋去了。

要恢復二人的原貌,也很簡單。胡僧如法炮製,又念動咒語,朝着二人各啐了一口,登時,二人恢復原貌。事到如今,二人對胡僧的能耐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這個說他是活佛轉世,那個說他是神靈再現。二人磕頭跪拜,盎求着胡僧傳授給他們一點技藝,以便混世。

胡僧問他們:“你們想學什麼?”

“穿牆越垣。”賊甲說。

“隔空取物。”賊乙說。

胡僧哈哈一笑道:“不過都是些歧巧末技,不足學也,要學就學飛仙之道。”

“飛仙之道?”

胡僧捊髯頜首道:“正是。”

要說這飛仙之道,也不甚難,胡僧告訴二人,在這蘭若寺的背後,有一株千年古松,上面結着兩個奇大的靈芝,二賊一人一個,剛好可以同時飛仙。

二人遵照着胡僧的安排,找到了那株古松,筆直的樹幹上果真掛着兩個靈芝,正在陽光裏發着玄褐的光芒。賊乙正準備上樹採靈芝,賊甲卻叫住了他。

“等等,”他輕聲地說,“你覺得那賊和尚會這麼好心嗎?”

“怎麼回事?”賊乙問。

“有這麼好的東西他自己怎麼不喫,我看啊,他這是怕這藥有毒,要拿我們先試藥。你看,”他目示了一下背後道,“那個老傢伙在後面跟着呢。”

賊乙偷偷地往後瞄了瞄,果不其然,在寺壁的拐角處,不正有一隻鞋子偷偷地露出來了嗎。

“那怎麼辦?”他一時間沒了主意。

“這麼着吧,”賊甲安排道,“我上去把靈芝採下來,先喫一點,如果我沒事,我倆就一人喫一個,共同成仙,如果我被毒死了,”他握着賊乙的手,滿含熱淚道,“你不要喫,但一定要爲我報仇,也不枉我們兄弟一場。”

賊乙感動得熱淚盈眶,多年的兄弟了,出生入死,他們有着過命的交情,在這個節骨眼上,兄弟還想着他,這讓他怎能不感動呢?“嗯!”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賊甲身手敏捷,像猴子一樣快速地爬到了兩株靈芝所在之處。他一手抱樹,一手掰下一株靈芝,三兩口就把它喫完了,緊接着他又掰下另一株,和着狡黠的目光,把它也迅速地喫完了。須臾之間,他肚內如翻江倒海一般,氣流滾湧,身上的每一個氣孔都像揭開的熱鍋一樣往外冒着熱氣。他汗如雨下,面紅耳赤,不多時,便感覺神輕氣爽,整個人冉冉如浮雲一般。他鬆開雙手,飄浮了起來。再看西邊,彤雲滾滾,瑞靄漫漫,璀璨的霞光正在天邊徐徐展開。誰都知道,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要昇仙了。

賊乙懊悔極了,在下面顛踱不止,指着仙去的昔日夥伴大罵不已。這時,離去後心存疑惑的縣尉去而復返,剛好找到了這裏。他身上揹着弓和箭袋,賊乙二話不說,奪過他的弓箭,朝着飛去的賊甲無情地射去,可對於一個已然成仙的人來說,區區的人世弓箭又豈奈他何,箭鏃雖然到了賊甲的身上,卻如射到石頭上一樣落了下來。就這樣,衆目睽睽之下,賊甲漸飛漸遠,終於在那一道霞光裏隱了自己的身影。

賊乙被帶回了縣衙接受處置。而那隻牆腳之處的鞋子呢?我想,隨着露浸霜打、日灑雨淋,會慢慢地爛掉吧。直至變成泥土,了無跡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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