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②

他出生在四季如春的春城。

他的母親聰慧美麗,是衆人眼中最"金花"的金花。父親是當地頗有名望的企業主。他們的家族在當時可以稱的上是望族。只是造化弄人,他生下來不久得了小兒麻痹,雖然想盡辦法醫治,終歸還是落下了殘疾。他的一條腿需要藉助一段假肢才得以行走。

一個人的命運就這樣被無意中定義於無形。

他的腦子極靈光聰明,過目不忘記憶超羣。可因爲出生於新中國建立之前。所以也是受盡了各種磨難。家庭也幾劇變遷。他的父親在一次意外中離世。母親帶着他嫁給了當時一位南下工作的北方幹部。隨後北方的幹部回到北方原籍任職,他15歲那年和母親隨着北方的幹部一起來到了北方。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又趕上上世紀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災害。生活很清苦。有一年的冬天他們住在臨時租住的郊區一個村子裏的農房裏。那個房子四面透風,北方凜冽的風吹的這個從四季如春的地方來的大男孩一度想到了要去死。他忍受不了這樣惡劣的環境,幾欲崩潰。

可生活還得繼續。他是母親的希望。

後來隨着養父工作及相關待遇的漸漸恢復。苦日子終於熬出了頭。他和母親終於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東奔西走顛沛流離。後來他也慢慢的習慣了這個北方小城的生活。慢慢的有了朋友,他憑藉着聰明的頭腦無師自通自學了無線電修理技術。在小城裏開了第一家無線電修理鋪,那時應該叫做"門市"。

物以稀爲貴,因爲稀少,他的電器修理門市(鋪子)和他自己也就成了那個小城一道獨具特色的"話題",他也因爲自己發明了一個模擬無線投影,申請了專利,一不留心變成了會發明的民間科學家,成了"名人"。

後來經人介紹,他與當地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結了婚。女人很愛他,被他的才華打動,對他百般照顧遷就包容。

結婚不久妻子先後爲他生了一女一兒。兒女雙全,圓滿了一個好字。民間有個說法,夫妻兩個人的出生地距離越遠,那麼他們生的孩子就會越聰明。這個說法沒有考究過。也許是正確的吧。反應在他的兩個孩子身上卻非常準確。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從小乖巧聰明,模樣長的也好看。誰見了都會誇幾句。兒子比女兒小三歲,比姐姐還要聰明。據說剛一歲多點就可以背誦好多首唐詩。認字也快的很。他爲孩子們買了在那個時候可以買到的書。他負責啓蒙,爲孩子們讀書裏的故事,講他經歷過的那些有趣的事。在他的教育引領下孩子們越來越聰明伶俐,比同齡的孩子讀書識字都要早兩年。這是他的功勞。日常裏,他除了鼓搗他的無線電小發明,就是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孩子們漸漸長大。他也徹底融入了北方這個小城的生活。

兒了完全繼承了他的聰明和桀驁不馴。從小比較調皮。但學什麼都很快。晚上睡覺前讀的文章,不用背,睡一覺,第二天早上醒來一準就背出來了。所以5歲就直接上了小學。(那個時候那個小城還沒有幼兒園)然後小學,初中,高中,十四歲就上了高中。一路下來在班裏兒子總是最小的那一個。但這絲毫沒影響兒子的成績和身高。用他兒子同學的話說,"成績和身高正比例增長"。兒子高中畢業那年身高已到了186,且非常帥氣。17歲就考進了南方的一所985院校。大學畢業後直接被北京的一個研究院招走,進了京。一切順理成章。找了本單位同時進去的女同事,結了婚又生了一個女兒。後來兒子又考研究生博士,博士畢業後直接留在了北京一所很有名的985院校,做了教授。兒子是他最大的驕傲。他雖然沒有當面表揚過兒子,但這是他最大的驕傲。爲了兒子,他受再多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女兒雖然沒有兒子那般出類拔萃,但也很不錯。在上世紀90年代初考了一個大專,分配到一所中學去教書。後來女兒的男朋友去了上海讀書,博士畢業後留在了上海。女兒就辭去了家鄉的鐵飯碗去了上海。後來倆人結婚後生了兒子。但好景不長,女兒在生了兒子以後患上了產後抑鬱症,經常無來由的發脾氣,倆人三天兩頭吵架。那個博士在女兒最需要呵護的時候沒有盡到一個丈夫應有的包容關懷和愛護,倆人鬧得不可開交,在兒子不到2歲時離了婚。幾經周折,很幸運女兒帶着兒子又嫁給了一個外資公司駐上海的CEO,CEO對女兒很好,對女兒的兒子視若己出。後來CEO因工作需要又去了香港。嫁夫隨夫,女兒帶着她的兒子隨夫去了香港,做了全職太太。相夫教子其樂融融。住着別墅僱着菲傭,日子過得用鄰居的話說"也是極好的"。

日子就是這樣。在外人眼裏的光鮮亮麗背後都有着不爲人知的辛酸苦辣。

他因爲腿的殘疾,受盡了各種困苦。結婚前,因爲性格孤傲,他看不上這個小城裏那些長的看起來都有些土氣的女人們。所以一直到25歲才勉強結了婚。爲結婚的事他沒少受非議。有人說他遲遲不結婚是因爲在春城有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還有人說他看上了他媽媽孃家的一個堂妹妹。但是人家已經結婚成家了,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卻依然走不出來,所以給他介紹了那麼多他就是不同意。當然,這都是傳說,傳說是傳說,他最終還是娶了一個當地的媳婦,日子過得也還算是順風順水。

只是好景不長。眼看着兒子女兒都成家立業了。家裏卻接二連三的出事。

因爲小城改造,擴建,他家的房子需要拆遷。可是拆遷之前一向啥也不管的他突然要張羅着在原址上蓋樓。他自己畫了圖紙,完全是憑藉他個人的感覺和喜好出來的。最終因爲他的設計過於"美好",被母親和妻子先後否決。爲此一家人天天爲這個爭吵不休。結果吵來吵去,樓沒蓋起來,拆遷的政策下來了,房子必須拆。因爲房子沒蓋好,政府給的拆遷補償款非常少。母親和妻子一氣之下相繼生病去世。兒子女兒都不在身邊,家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女兒讓他去香港和他們一起生活。他去待了一個月不到,就回來了。兒子又把他接到北京,他去住了不到一週又回來了。他說在哪裏也不方便不習慣,誰有誰的生活,他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可是因爲自家已沒有了房子,一直租住在一個小平房裏。冬天沒暖氣。夏天又比較熱。加上他腿腳不好,行動不便,一個人生活確實很難,親戚朋友們都很同情他。多次勸他和孩子去住吧,他說什麼也不肯去了。後來女兒爲他在城裏買了一個單元房,他極不情願的搬了進去。

他有眼疾。眼底黃斑。但依然孜孜不倦的看電腦,上網,瀏覽他需要和不需要的消息和新聞。兒子勸他少看電腦,他說,那我幹嘛?他需要定期去醫院打針做眼睛治療。每次去都是他一個人 。每次出門他需要戴上假肢,但他拒絕拄柺杖。就那樣一步一挪的緩慢的走。他拒絕任何輔助性的器具。

他依然熱愛他的"項目研究"。他從網上買了好多好多東西。大多和他年輕時研究發明的無線電方面的有關係。因爲他年輕時浪費了那個研究的專利項目,想給家裏創收的願望泡湯,這個成了他一生的心結和過不去放不下的"我執"。

他住的房子從不讓人進去。兒子女兒過節回來看他,他從來不讓進門。他有時也會覺着孤獨。會給兒子打電話,給女兒打電話。頻繁的打,打的人心煩意亂。沒辦法有時女兒就把他拉入黑名單。但過幾天又把他拉出來。畢竟,他一個人住,讓人有些不放心。

有人傳說,他不離開那個小城,是因爲這個小城裏有他的相好的人。這種說法和他年輕時沒結婚前的傳說類似。但又不一樣。那時他還年輕未婚,那時他未婚卻遲遲不想結婚。而現在,他結過了婚,還有了一雙很出息的兒女。只是老伴又早早的離世了,又剩下他一個人。他依然不想再結婚,也不想找老伴,他說他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他有他依然未完成的"事業",他不願意被人打擾,也不願意去麻煩別人,包括自己的一雙兒女。但是他會在無意間透露他的一個人生活的艱難,他說,一個人生活太難了。

國慶節以後,重陽節到了。到了菊花開放的季節。

按照小城的風俗,重陽節這天是要喫水餃的。同住在一棟樓的親戚,也就是他妻子的妹妹一家,孩子們的姨媽家,水餃包好了像往常一樣給他送過去,就省了他再做飯了。可是敲了半天門,裏面沒有任何反應。親戚覺着不太對,就趕緊跑回去取鑰匙,鑰匙取回來開開門,發現倒在地上的他,沒有穿假肢,躺在牀腳處,手裏還拿着手機……親戚們趕緊招呼人來將他拉到了醫院,卻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搶救回來,他永遠都離開了這個世界,走的時候一身輕鬆……

他走的那天兒子剛到外地,剛下了飛機在去往賓館的路上,又立馬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趕了回去,女兒也千里之外迅速買了機票趕了回去,但他們看到他時,他平靜如水,他永遠永遠都睡着了……

他走以後,他的故事依然會在親戚朋友中間流傳很久。他來自四季如春的春城,離開時北方已是深秋,而那個他出生的地方依然鮮花錦簇,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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