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白薯香

小时候,家里粮食不够,白薯配稀饭是家常便饭。在自家吃过许许多多的白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倒是30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在堂姑家吃的白薯特别香。

那是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毕业班了,学校要求通学生也到校参加晚自习。晚自习上两节课,有一天晚上第二节还没下课,突然从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下雨声,雨丝随风飘进窗口,贴在脸上,湿冷冷的,借着教室内溢出的微光,可见窗外长长的麻竹枝条微微摇动,浅青色的叶子润湿后变成深青色了。不一会儿,枝叶间传来水滴掉落的“啪、啪、啪……”的响声,我越听心越乱,既没带雨具,回家的路也泥泞不堪,怎么办?去堂姑家吗?堂姑曾说过,如果下雨就不要回去,去她家吃住就行了。

好不容易,下课了。走出教室,一阵冷风灌进衣襟,我不禁打个寒颤,只见雨丝密密麻麻,像老天爷的白胡子,在灯火的余光下闪闪发亮。我伸出手一抓,想拔下老天爷的几根“白须”,可是却握住了一把冰冷。我犹豫再三,最后打定主意,去堂姑家借宿。于是一手拿着手电,一手遮着头,急匆匆地从操场东边横穿到西边,然后要下一段土坡,都是黄泥地。我小心翼翼地下左脚,踩稳了,再下右脚。为了防滑,还得不时抓住旁边秋芦、修竹或山茶,等下完坡,发现额头都出汗了。坡下黑瓦灰墙的房子就是堂姑家了。

那时的农村,人们都早早睡下了。喁喁私语的秋虫增添了夜的宁谧。当我忐忐忑忑地悄悄推开侧门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只见厨房一盏被炊烟熏黑的灯炮像渴睡的熊猫眼,没精打采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我低头一看鞋子,褪色的军用鞋上已沾满了黄泥巴。当我打水站到内庭想洗一洗的时候,“咯吱”一声,“大房”的门打开了,堂姑走出来,见到我很高兴地说:“小子,我就等你来。你把鞋子脱下来,我刷一刷。”边说边递给我一双拖鞋,然后走进厨房,在煮地瓜的炉灶里烧了一把火,我闻到了白薯香了。等我洗完脚,堂姑让我进厨房,揭起小铁锅上的锅盖,只见两个形如萝卜的白薯,表皮微微开裂,冒着丝丝热气,散着阵阵清香,并排躺在锅底。我舔一舔舌头,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堂姑微笑地说:“只要是下雨天,我就特地留两个白薯,就怕你夜自修后来家里,肚子饿,没得吃。”我微微一囧,继而抓起温热的白薯,连皮带肉,深深地咬了一口,香酥无比,很快下咽,肚里好像咽下一团暖气,身上的寒气、湿气似乎也被逼出了一些,好舒服啊!于是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很快就把两个白薯干掉了。我摸摸肚子,堂姑轻轻一笑,说:“白薯很香吧,小子,你去偏房跟表弟们一起睡”。

我轻轻走进“偏房”,两个表弟呼吸匀长,已经睡熟了。当我悄悄钻进暖和的被窝时,嘴边还残留着白薯的香味。这种暖和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躺下后,浑身上下被这种香暖的感觉充盈着,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冒雨回家,应该走到哪里?是毛骨悚然地埋首疾行在藏着“瓮金”的石窟路段;还是大股战战地下峻岭,趟深田埂,过红泥坡呢?……一路上又湿又冷,那如此刻的温暖与安逸。黑夜中,似乎又浮现出堂姑温暖的笑脸;空气中,似乎又散发着堂姑揭开锅盖时那阵扑鼻的薯香……真是令人沉醉的雨夜啊!

从那以后到小学毕业的半年多,在下雨天,我经常去堂姑家蹭吃蹭住。每当想起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喷发着香气的白薯,那一个个因熟透而表皮张开的白薯,就像是堂姑家人一张张热情而淳朴的笑脸,令人暖心,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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