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故事Ⅱ堡坡上的風景


陳村堡坡兒,是村中唯一一條還沒有完全鋪油路的土坡道,坡道邊上長滿了野草花木,早已不是我心中那條幹白的黃土坡路了。它是村裏邊最高最陡最長的土坡路,又是最古老的坡路,因爲我家就住在坡兒下邊,孩童時期,常常坡上坡下的瘋玩,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十分熟悉,特別是在堡坡兒上看風景,尤其印象深刻,那真是奇妙多彩,人文詼諧,土洋結合,充滿樂趣又給人啓迪。

堡坡兒位於村中的東北方,因坡頂上住着幾戶人家,這條坡就顯的尤其特別,我曾猜測最早的村子就在這裏,百十米的坡路近似於登臺階,坡度在50度以上,而且筆直沒有一點彎度,兩邊原先全是層層梯田,下到底部原是三隊麥場庫窯頂,左右分開,左邊去棗窊與店裏,右邊拐一小坡進入三隊麥場與馬號,再拐一s型長坡就算進入村中了,真正的堡坡就上邊一段,下面延伸的坡路也很長,是不是算堡坡至今也沒人能說清,在堡坡下的馬號與麥場,聽說早先叫韓圪塔兒,村中韓家人曾駐紮過,正處於堡子下的凹地,順土壟根兒有幾孔土窯,就是原三隊隊部了,那時生產隊開工佈置任務,收工記帳開會等都在這裏進行,加上日常有飼養員餵養牲口,人們有事無事都會集中在這裏,特別的熱鬧。

那時候,我習慣於看堡坡上人來人往,車上車下,聽人們談論說話,大聲吆喝,可能是熟悉的原因,基本上不用看,在自己家裏院內,就能聽出誰的聲音和大概內容,當然隊長的敲鐘發號聲音更大也多,但我並不關心這個,正是這個習慣,我上學幾乎不用卡時點,坡上的大孩子上下的足音,就能敲醒我,摧我上學了,家裏雖沒有鐘錶,可我從未遲到過,這完全得益於坡上的老師與同學,他們持久地陪伴我在村裏讀完初中,可能很多人不理解,在那個時代山村確實落後,曾有全村不知時間提前一天過年的笑話,因此他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對我無意地幫助,我還是特別地感謝。     堡坡上幾戶人家是一個特別羣體,特別受人羨慕,家家都是經濟戶,在外有工作人員,有將軍有教授,就是在村裏的教師也有仨四個,孩子也多聰明,他們唯一缺的就是勞力,缺少工分,隊裏分點糧食什麼的,也得人幫忙運回家,很多時候孩子就上手幫忙了,雖然,挑水磨面,就是勞動上學要比村裏人花費很多功夫,可從不聽人叫苦,相反他們常常把"堡兒上風景好"掛在嘴邊,這也是他們值得炫耀的,站的高看的遠,記得當時農村家中"車子、手錶,縫紉機"三大件 ,他們家家幾乎先早購置的,卻唯獨不賣自行車,對他們而言,空人上下就夠困難費力了,推個自行車豈不是自討苦喫,從這一點看,堡坡真的磨鍊併成就了他們,真的風景好。

在我最玩皮的時候,特別喜歡雨雪天氣,坡上可就有熱鬧看了,人們上下都容易滑倒,可以看每個人小心上坡或下坡的樣子,看摔倒者滑稽而有趣的表演動作,並在戲笑中去幫忙拉扶,也會被斥責,因爲其中很多是我們惡作劇的結果,雪天我們一羣孩子上下滑雪,把大半坡道溜得明光金亮,不僅難以清掃,而且特別路滑。雨天堡坡特別鬆軟濘泥,我們則喜歡在坡上水流中,借坑壘泥堵水,等聚集滿水後,再豁開口子,讓更大的流水衝擊下邊夥伴的水坑,衝破了則集體大笑不至,而且樂此不疲,常常讓大人門頭痛,遇上大雨暴雨,這些小水坑就是沖壞坡道的最大隱患,大多情況下,雨尚未停,大人們就開始忙綠墊坡修路了,現在想來,當時的父輩們對孩子確實很寬容。

堡坡是朝向村莊的,因爲堡圪塔是村北連綿的幾個土圪塔丘陵,唯一向村莊回抱的丘陵,站在堡坡上能府瞰全村及西南北三方的地貌形態,就象人的大母指看手心手指一樣,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就是各種飛禽也喜歡停留在這裏覓食,特別是冬天裏大雪覆蓋村莊田野,村外的各種鳥兒都飛到村中尋食,農村人剛好農閒,就聚集在坡上看雪景,看飛鳥,看鳥兒們在村中上空盤旋與落腳何處,當然大多會在這裏不期而遇,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利用馬號糞場逮鳥獸,彈弓打,簍簍圈,下迷藥等等辦法,那些機不擇食的野鳥,往往成爲人的美食,如今這種行爲法律禁止,也少有人爲了,事實上這裏的美景已被鳥類主宰,它們纔是最多的享受着。

冬天曬太陽,夏天盛涼風,是人們在堡坡上最愜意的事情。夏天酷熱,夜長晝短,日落西山時,周圍的人都會聚集在堡坡上,有的直接端着飯碗子就來了,乘涼閒侃,看山看風景,話題很多,隨時拈來,誰家沒生火冒煙了,誰家剛纔吵架了,誰去誰家借東西了,村中那塊發生聲響了等等,只要有人看到或聽到提出來,就會招來集體的話題搜索,你一句,他一句,圓滿事件的整體信息,雖然說都是家長裏短的瑣事,有的是捕風捉影,但衆人評論卻會上綱上線,人倫道德,祖傳規定,風俗習慣等等,把你品論個底朝天,一絲不掛,好壞是非馬上就分出來,這或許就是農村的原始生態,鄉里文化,你始終生活在衆人的眼皮底下,不按照集體的習俗說話辦事,真的難以立足生活。

在堡坡上乘涼看風景,最多的話題是西山的雲霞變化,西山遮眼,紅日依山頭,很難想象山後的景色,五彩斑斕的雲彩,瞬息萬變,照映着整個田野村莊,如影隨形,美麗多彩,這時古人傳說,神話故事就出來了,人們也必當真,且聽且聊,偶有爭執也只是增忝閒談氣氛,但很多諺語是經得起檢驗的,如:"早霞不出門,晚霞曬死人″,"日落雲裏走,雨在半夜吼","忽閃千里,響雷八百″等等。在這裏閒聊,一般都是黑燈瞎火的,人大多是就地而坐,或立或圪蹴,從沒講究,有月星星還好,遇上陰天,誰也看不見誰,坐哪站哪隻能憑習慣感覺,這時侯,抽旱菸者菸頭,一喑一亮,顯的十分重要,都是你的方向提示。一道閃電,一聲雷響,會馬上驚起你的心緒,夜在長,天在熱,你也得快回家了,當然,總有人不願回去,會說忽閃千里,響雷八百,雨離我們還有多遠近,直到雨點打在身上,纔不得不匆匆回家。

在堡坡上晚上乘涼,我們孩子除了玩耍打鬧,就是靜靜地大人們講古話了,堡坡上有幾位長輩特別能講,封神演義、三俠五義、三國水滸等等,在他們嘴裏講出來別有風味,那時候,孩子七八歲前,上不了學,即不識字也無書畫影視可看,有人神乎其神地講故事,也算是我們的學前啓蒙教育了,記得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廷順大伯,您有多少古話呀!?他說有"兩仨包裹袱子,"兩仨袱子古話,今天能有幾人聽懂呀,用婦女包裹衣服的祔子數量,形容自己故事數量多少,多麼形象、直白、現實,但我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卻完全聽懂了,聽明白了,而且這句話一直沒忘,這就是農村語言的力量。


廷順伯今年年初走了,他活了93歲,他是堡坡上最後一位留在堡坡上獨居的老者,從此,堡坡上的老院落再無人居住了,記得多年前,另一位獨居前輩張先生,在94歲的時候,還經常住着柺棍下到村中轉悠,這般年齡,這般硬朗,這樣長壽健康,你不得不承認堡坡上真的風景好。我小時候也聽說過堡坡上一個老婦人,她也活了八九拾歲,一輩子從未下過坡堡兒,知數的有兩仨次到過坡底,也就是原三隊麥場下面,我家門前吧,是封建落後嘛?這是多麼的難以令人想象呀,時代變遷,堡坡已變的十分蕭條,不管它風景如何之好,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奧密故事,也將隨着人們的搬遷離去,失去人的生存與活動,就慢慢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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