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破摔力,也是一種能力 01「慌」的本質是意義真空 02 創造力是日常混亂中的革命 03 破罐破摔力也是一種創造力

創造是人的本能。然而,當我們吸收同質的信息,追隨同一個潮流,在繁忙中難以寧靜自處的時候,創造力,成爲日常中一種稀缺的珍貴力量。

在這樣一個容易陷入慌亂與重複的年代,創造力爲何重要,又爲何消逝、如何被保留,是我們在淪爲徹底的「工具人」之前,值得停下來安靜思考的問題。

10 月 28 日,由小紅書與單向空間聯合發起的「不慌信箱」短片的四位主人公,許知遠、陳婧霏、蔡延⻘和張煜東,一起做客杭州單向空間的不慌客廳。

在客廳的輕鬆氛圍下,四位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坐在一起,聊了聊他們的「慌張與創造力」。

01「慌」的本質是意義真空

單向夜班經理:你們在第一次接觸到「不慌」這個主題時有什麼感受?你們與慌張和不慌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

張煜東:我在美院上了十年學,現在研究生在讀,本專業是做雕塑的。今年 5 月開始,我們團隊小夥伴們開始在小紅書上面做短視頻。

最開始接到「不慌」這個主題時,正好戳中了我當下的心境。4 月份我們給自己做了一個展覽,做這個展覽的原因是我畢業這一年線下展覽取消了,這個展覽對藝術生來講是很重要的,所以我當時內心就慌了,覺得我的作品沒有畢業展,誰也看不到,怎麼辦?

最後我們決定自己給自己做展覽。我們在北京順義一個小小的工作室,樓上樓下加起來能有一百平,做了一個展覽,主題叫做《不應該的年代》。想表達的其實就是,在這個時代裏,我們對抗焦慮與恐懼,要自己做一些事,在自己有限的空間裏儘自己最大的全力。


蔡延青:我叫阿菜,青菜白菜的菜。我們團隊一直在做與可持續、環保相關的事,它本來就是一件非常需要時間和耐心的事,所以當主辦方在找我聊“不慌”時,其實我已經慌了很多年。

今年 6 月 1 日是我們團隊的十週年,算起來,我們做一件難以描述清楚的事居然已經做了十年。

過去十年,這件事讓我既興奮又痛苦,因爲我一直把我做的事與其他所謂的風口、資本、數據的東西做很多對比。我看我周圍創業很成功的同學、朋友,他們已經在一輪一輪的融資,讓我覺得爲什麼我做的事會那麼慢,做了那麼久還那麼小。

但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也是作爲一個創業者,但我在做的事是要改變觀念、改變人心,甚至改變社會,它是一件無法用速度、數據或流量去衡量的事,它需要耐心去耕耘與培育,而我一直用一個當代的標準在看我自己做的事,所以就會造成心裏的焦灼與慌亂。

我相信這一次的記錄似乎真的就是一面鏡子,讓更多人看到自己的現狀,我們這一代人的心理狀態。


陳婧霏:我是一個唱作人。我本科是在清華學金融,後來也是在美國學一個金融相關的專業,但讀書過了三個月以後,我覺得我無法繼續這樣的生活了,就退學去了伯克利音樂學院學音樂管理。後來到 26 歲的時候我開始決定自己創作,當一個唱作人。

許老師那條片子中,我很喜歡一句話,“如果無法擺脫慌張,那就讓慌張吞沒你”。我覺得這句話其實是一種開放的狀態。不論你慌與不慌,起碼你對自己很誠實,這很需要勇氣。我們會看到很多殘酷的地方,但其實慌不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能找到一條自己的路,一條真正的路。

我曾經會向一些偶像、經歷過的人尋求他們的答案,但後來發現,各種人到他們的位置,也會有他們的慌。完全不慌,就像我片子說了,完全不震動,也就沒有生命力了。其實慌是一種生命力,證明你還渴求着什麼,還有一些慾望,所以我覺得它是一箇中性詞。


單向夜班經理:其實這支片子中的很多文案現在在網上被大家熱烈討論。其中有一句「無處不在的比較,很大程度上是慌張的源頭」這句話讓我們非常有共鳴,好像我們打開手機,就能看到漂亮的面孔,成功的商人,這種網絡上的繁榮與真實世界的割裂,是現在大家容易處於慌張和焦慮的源頭嗎?

許知遠:我們每個人日常生活都面臨這樣的狀況,過去是對外省的焦慮,對西方中心的焦慮,就像陳小姐在伯克利音樂學院上學,她仍然會感覺到這種東西,比較一直是無處不在的。

但以前,你看到的是遙遠的事物,每過一年或一段時間產生一種比較的焦慮。而在當代社會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化是什麼呢?當我們有手機之後,比較便無時無刻地不出現在面前。你如果生活在 19 世紀,你不會去跟一個國王或鉅富相比,你覺得他們的生活離你是非常遙遠的,你有你自己的世界。但此刻你忽然發現,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跟你一樣穿牛仔褲,最漂亮的人也跟你用一樣的 Instagram ,當代的世界是平等的,你幻覺你們是差不多的,其實你們很不一樣,這種幻覺讓我們的焦慮變得更加強烈。

另外,在當代社會,一個更大的困境是我們面臨很大的意義真空。宗教、傳統、家庭、社區,你生活的環境,你行業本身的尊嚴,所有的東西都構成了你的意義系統,但這個意義系統在此刻很大程度上被瓦解了。所以,我們的意義系統來源就變得很單一,來源於數量,有金錢上的數量,有點讚的數量,有被轉發的數量……當你的意義來源變得單調時,所有人在同一條單調的來源上競爭時,這個競爭就變得無比的激烈與痛苦。

所以,創造多樣的意義來源是一個最有效的方式,我們在這兒做一個書店,實際上也是在創造一個小小的意義來源、意義空間。


02 創造力是日常混亂中的革命

單向夜班經理:說到「創造」,三位嘉賓都在各自領域創造着一些新的東西。煜東在做作品、做短視頻;陳婧霏創作音樂,包括對自己風格的全新解釋也是一種創造;阿菜則是創造了一種社羣,人與人之間的連接方式,甚至是回到農村和回到自然的這樣一種生活方式的狀態。關於「創造力」,許老師覺得它的重要性在哪兒?

許知遠:我們的生活經常會陷入一個溺水的狀態,你好像掉進一個河裏,突然就爬不出來了,這時你會突然想抓住一個什麼東西,抓住一根「僞救命」的稻草。

我其實覺得「創造」一詞,就是當代社會面臨自己溺水狀態時所創造出來的一種僞概念,當然僞概念有時是重要的,因爲幻覺是重要的。

剛纔說到我們面臨這麼大意義的瓦解,那此刻你身份的來源到底是什麼?過去你是繼承某個名字,你是馮氏,你是陳氏,但當代人就要面臨一個很大的意義的荒原,你是誰?你的身份來源是誰?

當下,我們迴應的方式可能是,我是一個有創造力的人,我通過創造一個東西來創造意義來源。

創造性聽起來非常高級,一個通向愛因斯坦與畢加索的地方,充滿了誘惑,但其實,我們的日常中就需要非常微小的創造力。維持生活是很難的,每個人每天都要付出很多努力來維持基本生活的進行,因爲你隨時會溺水,總要做出微小的改變,所以創造力在生活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我們混亂日常中的革命。

我們經常會將創造力理解成更高級的意義,其實那些東西與我們沒什麼關係,但日常的掙扎,那種創造性確實是非常重要的,因爲它是你人生意義的主要來源,比如你今天把圖修得好一點,這就是日常的創造力。

蔡延青:許老師剛在講創造力,我一直在想,創造力源自於哪裏?可能有人會說源自於對生活的感悟,源自於你豐富多彩的經歷,源自於你的想象力等。但最近幾年,我越來越感受到創造力來自內在的寧靜。

五年前我開始接觸了一些往內走的功課,像冥想、打坐、喝茶、行走、止語、喫素等,生活上也越來越多回歸鄉村。我發現我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原來創造力對我來說其實是打開你的感官。

現在的生活很快,刺激也很多,我們一直在一個非常容易獲得各種刺激的環境,以至於我們的感官已經變得比較鈍。而當你很靜地觀察一片樹葉,品嚐一碗茶,或是很靜地行走,什麼都不想時,你會突然發現被你忽略的樹開始進入到你的世界裏。我用的是「進入」,因爲你沒有去抓取它,它流進了你的身體。

去年 8 月,我帶了兩個上海的設計師到成都的鐵牛村,他們一開始非常驚慌失措,因爲沒有辦法像城市那麼方便下單、印刷、製作東西。但其實身邊整個大自然都是你很寶貴的素材庫,所以當你暫離給你帶來很多物質衝擊和刺激的物質環境,到一個更自然的環境中去時,它看似相對城市物質是匱乏的,但換一個角度又是無比豐盛的,這時會激發另外一種創造力。這種創造力是原生的,是打開感官之後,開始與自然連接,從大自然找取素材的創造力。

現在,他們基本都可以丟掉電腦,徒手創造一個非常自然的展,與村民一起去共創很多再生的藝術品,帶領城市人用在地的材料,零公里取材,去創造非常漂亮的藝術品。而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創造力,有時需要我們關掉一些東西,打開自己另外的東西。

關掉一些外在的電線和屏幕的東西,打開一些內在的開關,我覺得有些東西會湧出來,這是我的一個感受。

張煜東:我的專業有一個特性,要是沒有創造力,職業生涯就結束了。對我來講,創造力就是破圈,不要給自己下一個框架一樣的定義。

破圈這件事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創新,你給自己定義成一個標籤的時候,其實是很痛苦的,但如果你稍微有點創造力,能夠給自己貼兩三個標籤,你會發現自己的「路」變得指數性地往上走,可能性特別多。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種創新,讓未來定義今天,也許以後「自媒體藝術家」就是一個定義了,所以多貼幾個標籤,可能就不慌了。

我覺得慌張的對立面就是要折騰,特別是我們 90 後這一代,自驅力都比較差,但一般來講,躺着是不太會有創造力的,躺平這件事是不太好的習慣,所以你得動起來,在折騰的過程當中好多東西就出現了。

陳婧霏:我原來很慌的點是偉大的藝術早就寫完了。書也好,音樂也好,人類的情感幾百年,其實就那麼多,以前寫得更透,因爲大家也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更真實、更往裏、更深的東西,所以一開始我都沒打算自己開始,因爲我覺得我不配。

幾年前我心裏有一個殿堂,有一個標準,有一個燈塔在那兒,我很難說服自己開始,因爲我覺得我做不到那樣的標準,但那個時候我又比較刻薄,就很糾結,又看不上,又達不到,所以很多時候我在談自己所謂的風格、創造力這些東西,我是有點慚愧的,因爲我不想騙自己。

但我是有想表達的東西的,我小時候確實一直有自己的世界,一直想造夢。所以我並不是在編什麼東西,或是爲了現在安撫大家去寫某一首歌。

關於創造力的問題,我現在覺得,“真就是好”。對別人誠實,對我來說不是特別難,但對自己真誠是挺難的一件事,大家都很重視自己,但有時候分不清溺愛與真的關愛自己的區別,這需要清理很多層自己的念頭。

今年對我來說也是特別關鍵的節點,我突然就篤定了一些事,因爲我覺得創造這件事是天生的,我一直被一句臺詞所觸動——「我想生活得更強烈一點」

創造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本能,我想燃燒,我也不是說想唱歌,我也不是說想導(戲),我就是想燃燒。這樣我就化解了我的東西永遠達不到喜歡的前輩高度的焦慮,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短暫存在的一個驅動力,我要把這個生命力表達出來。

03 破罐破摔力也是一種創造力

單向夜班經理:剛纔陳婧霏說她的創造力是天生的,也是長在骨子裏的,但創造力只是屬於小羣人的事嗎,還是說可以後天習得呢?

許知遠:除了莫扎特、愛因斯坦巨大的天才有創造力以外,其實大部分人是差不多的,我們都差不多,它就是一個日常行動,自我探索的一種新的可能性。

而且創造力不是孤立的,並非只與文學藝術和音樂有關,如果你創造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組織,這也是一種巨大的創造力。今天是商業的時代,一個人用十年時間創造了十萬人、幾千億的公司,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你不能說 JPMorgan(摩根大通集團)的創造力就低於當時最重要的物理學家,不是這樣的。

創造力也並不僅存在這些宏大的事務中,如果你們看《摩登家庭》,會發現維持一個家庭所需要的能力並不比拯救人類世界要低。如果你想做一個有創造力的妻子或丈夫,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一個英文詞,指的是在負壓力的情況下能承受壓力與逆境的能力,我把它翻譯成破罐破摔力。其實我們大部分人都不是一個完整的罐子,都是破罐子了,這個破罐子怎麼繼續,怎樣粘得稍微好一點,找什麼粘條,也是一個創造力的問題。

羅素也遇到過很多苦悶的年輕人,儘管他沒有小紅書的不慌信箱,但他們有同樣的青春情緒,生活情緒,不如意的情緒。羅素鼓勵這些憂傷的年輕人趕緊去蘇門答臘做苦工,奴役自己,讓別人奴役你。他其實告訴你,當你人生遇到困難時,一定要創造更大的困難,更大的考驗。喬治·奧威爾也是這樣,他工學畢業,卻把自己扔到緬甸做警察。

所以當你真正進入慌張時,可以找一個讓你自己覺得更笨拙,讓你更焦灼的領域,搞不定的領域,訓練你的破罐破摔力。就像你穿了一整天 40 的鞋,實際是 43 碼的腳,當你把鞋脫下來就是你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幸福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相信你們都有這樣的能力,相信你們的創造力,你們都有「穿小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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