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 × 許知遠:愛與生命的歷程

吳琦: 各位 現場的朋友,通過視頻號正在觀看這場直播的朋友們,大家晚上好!這裏是 「第八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節」 的活動現場,今天是文學節的第一場活動,主要是通過線上直播的方式和世界各地的朋友們發出問候。

今年文學節主題是“未來的路”,在互聯網那頭的朋友們一定跟我們感同身受,最近幾年都是如此不確定,在不確定的年代裏努力通過書店的經營、文學的方式、書寫記錄,試圖找到方法,找到理想中的未來。

特別感謝幫助今年文學節實現的首席合作伙伴,沃爾沃汽車。從許知遠老師《十三邀》到今年的文學節,沃爾沃汽車一直把汽車工業和人文關懷連接在一起,尤其會給到類似單向街書店的文化機構非常堅實的支持,在不確定的年代裏找到屬於這個行業的安全感,感謝沃爾沃汽車對文學節的支持!



吳琦 :今 天的對話會是以非常具體和切實的角度開始。第一個問題再自然不過:二位忙碌的生活中,閱讀佔據了什麼樣的位置?

許知遠 : 談論閱讀對我個人來說有點像談論空氣和水一樣,始終在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你非常依賴它,閱讀、書籍是我通向世界最主要的方式,我跟世界的接觸是通過書抵達的。這幾年在發生一個有趣的變化,好像書籍到閱讀本身越來越成爲某種防衛機制,當我不知道怎麼應對突然混亂、龐雜的世界,一本書給我帶來非常大的秩序感、穩定感。如同毛姆的那句,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


最近我開始重讀米沃什的詩歌和散文,以前我也喜歡看,但沒有(現在)那麼強的感觸。人怎麼面對巨大時代的變遷?人都是根據此刻的需求產生閱讀的需求,某種意義上,我們都是實用主義者和功利主義者,此刻你內心需要應對的事物,在原來讀過的書裏找到強烈迴響,這是我最近特別有感觸的。

我寫的梁啓超,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梁啓超發現之前的道路是行不通的,新的道路他又想不清楚,他就彷徨。你看那時候他的詩,就能得到一種慰藉,給我一種新的動力、能量。使你不容易被外界影響,有種自我重組的感覺。



俞敏洪 : 我沒你那麼深刻的感受。其實,我在北大讀書的十年看了不少書,過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讀書或者說沒有時間讀書的。那時候剛開始做新東方,爲生計而奮鬥,覺得賺錢比什麼都好;新東方做起來以後又開始忙碌,各種亂七八糟的內部、外部事物。很長時間,我讀的書只與企業管理相關,從 1991 年直到 2006 年,十五年左右的時間。五十歲以後,就有一種迴歸的感覺。我現在讀書不像許老師,要尋找“未來的路”,要從書中找答案,我沒有這樣的感覺。我讀書就是讀書,一本書讀了以後有所收穫,不能說是在修身養性,就是愉悅心情。

1993年 創辦北京新東方學校,兩年後新東方累計培訓學生超一萬人;

2003年 成立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

2006年 新東方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

2021年 創立「東方甄選」,轉型爲以農產品篩選和銷售爲核心的電商平臺。

互聯網的發展讓在平臺上找書變得很方便。「東方甄選」起來跟我讀書是有關係的,讀完這本好書,我覺得挺好的,怎麼向讀者推薦?我就在“老俞閒話”寫這本書,他們就說推薦了以後去哪兒買,去噹噹買。同事們說可以在老俞閒話的號裏面加一個鏈接,他們去買就可以了,看到好書就會有鏈接,讓出版社去賣。過了很長時間有人問,你推薦書你賺了多少錢?我說推薦書還能賺錢嗎?我推薦書,不管是直播推薦,還是錄短視頻推薦,就進入了視頻商業模式。纔有了等到新東方轉型的時候,大家都在說做什麼,我說乾脆做直播賣貨吧,大家又問賣什麼,國家政策支持的,人民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麼?農產品,挺好的。「東方甄選」賣農產品,新東方的生意跟我的讀書不知不覺就連到了一起。

你們能看到,「東方甄選」現在推薦書也是很大的業務,粉絲還是比較喜歡我推薦的書,我自己的平臺上也在推薦我讀的書。後來增加了一個任務,既然我現在有時間翻書了,翻到哪本書覺得好,我就推薦一下。但這不影響我自己閱讀,我個人不是出於商業目的,不是這本書我覺得是暢銷書我就推,而是這本書我讀過以後,覺得有思想,讓人感覺到收穫,我就會推薦。近幾年讀書的數量反而是越來越多,依然是興致所致。


吳琦 :剛聽兩位聊的很有意思。書這個東西它存在,每個人跟它發生的關係是完全不同的,兩位都是畢業於同樣的學校,有很相似的背景和一個起點,那個時候大家都上學、讀書,在那個時候書和你的關係可能是和當下完全不一樣的軌跡。

許知遠 : 我突然想到自己很喜歡的一本書,《美麗失敗者》。閱讀會帶給你生命的縱深感,你會讀三百年前、五百年前的書,思想是可以穿透時代的。但現在我們時常對過去和未來,某種意義上喪失了真正的興趣,我們只要此刻的獲得和感受。但我相信,這些書終究會活過我們,我也希望我寫的書能活過我們。

我之前讀到羅馬尼亞一個詩人寫的書,說自己生活的小鎮到處是書店,很多人都在賣書。他說我來自一個屬於人的地方。這種話永遠會擊中我。我爲什麼想開那麼多的書店,雖然也不算太多,我特別希望在這兒成長的人,他們的小朋友長大以後說他來自書與人的地方。我最近經常碰到年輕的導演、作家跟我說,自己在小時候到單向聽了講座,西川(1) 講了什麼,誰誰講了什麼,對他們的影響很深,這個回報超過一切其他的東西。


吳琦:有的觀衆或許不知道,我們在書店開會的時候,許老師會把他的失敗與浪漫講給我們聽。最近幾年因爲疫情,大家的工作上有一些困難,我們正在想對策,開會,做報表。許老師你說我們的公司應該做冬天的樹,整個會議室氣氛都凝固了,大家都不知道怎麼理解冬天的樹和一門生意的關係。現在想,這就跟美麗的失敗者是連接起來的。


俞敏洪 : 儘管我說了「東方甄選」與我從網上買書有關,但在網上賣書和真正去讀書是兩件事,千萬不能把它們混在一起。比如許知遠直播賣書,一天可能就可以賣出幾十萬,這個書店一個月內的開銷就有了,這是另外一件事。

讀書和世俗的成功無關,和內心的需求有關。你感到孤獨的時候會讀書,你期望有人交流的時候會讀書,內心感到困惑的時候,也會在書中間尋找答案。之所以讀書有好處,如同許知遠所說的,你的探索領域,可以跨越千年,可以從蘇格拉底、孔子、老子、莊子的書裏找答案,而這是其他方式都無法達到的。

許知遠 : 我現在都記得在北大的時候,中午喫完飯無所事事,陽光非常好,我在舊書架上亂轉,想着將來我要寫一本書放在上面。我現在都記得當時有一個美國的石油業巨頭……

俞敏洪 : 哈默。

許知遠 : 對,《哈默自傳》,看得我驚心動魄,原來中國是這樣開始改革開放的。我們這兩代人的成長過程中,視覺上的衝擊是很少的,書給了我們最豐富的可能性。薄薄的一本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俞敏洪 : 許知遠可能趕上了北大最後一個……

許知遠 : 浪漫主義的時代。

俞敏洪 : 再到 2000 年以後,各種遊戲、智能設備佔據了大量學生的注意力,讀書熱情的確是在下降的,有不少學生已經只讀教科書了。我們那個年代剛好相反,教科書是不讀的,專聽老師講課,所以老師講課不精彩我們也是不聽的,泡在圖書館,去讀所謂的“不正經的書”。

我本身就是學文科的,上來就學西方文學史,老師講課提到的書就變成我們的日常必須要讀的書,再加上週邊同學的薰陶,當時北大讀書氛圍非常濃。我進北大第一天,把行李放在牀上回頭一看,隔壁一個同學躺在牀上讀書,很厚一本,叫《第三帝國的興亡》(2) 。 我那時候還覺得自己到北大去不就是爲了學英語,怎麼讀這麼厚的書,同學白了我一眼,根本沒理我。 這個同學真寫了一本書,之前還找我給他寫了序。

當時的北大,學生編的雜誌就有二三十種。像我們本身學文學的,非常雜,小說、詩歌、散文、社會學、心理學都會讀,即使讀不懂,也會假裝讀。黑格爾的哲學演講我從來讀不懂,但會去圖書館借,也會裝模作樣的去看,主要是爲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當時北大女孩看你讀她都不懂的書,她會對你很崇拜。



許知遠 : 硬通貨。

俞敏洪 : 我也沒在北大談戀愛。北大大學畢業了以後,之所以留在北大,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爲在北大讀書和借書非常方便。進入北大圖書館是有一種神聖感的,尤其我當了老師以後,基本上除了珍本書庫以外,什麼書庫都可以進去,在一排一排書架挑你喜歡的書,我們當學生借書是很痛苦的事情,每次去(拿着)十個借書條,出來告訴你全沒有。我留在北大的主要原因,還有就是新學生來了以後,我再讀第三帝國,他要再問我,我就可以白他一眼。

吳琦: 我很好奇你周圍的同學,我們說那個時候的北大或者是之前的北大,那個時候的社會,對書有一種氛圍,今天聽起來已經開始陌生的感受。就像俞敏洪老師回憶的周圍同學們,他們現在依然和書保有二位所說的關係嗎?

許知遠 : 書在當時,真的是人和人連接的暗號或者是某種共通的語言。當手機出來以後,現在發生了一種很可怕的事情,就是大家對書會產生一種羞怯感。比如大家本質上不太好意思在餐廳等人的時候翻書。

俞敏洪 : 那時候讀書最多的男生當然比較受女生青睞,比如西川,我大學同班同學,他讀書多,詩也寫得很好,老開個人詩歌朗誦會。結束後一大堆女同學追着他跑,我就在後面追着一大堆女生跑哈哈。我在北大也寫詩,寫到大四,唯一一次發表的詩總共加起來六行,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音信了。今天,在地鐵、圖書館努力讀書去吸引姑娘注意已經不太可行了。

生命在無望的悲思中消逝,

自由的百合卻開出鮮豔的花朵。

不要做夢,不要做夢

會夢想的人永遠沒有真實。

當你吞嚥寂寞淚珠時,

愛情已跌入無底的深淵。

——俞敏洪詩歌創作

許知遠 : 這 個時髦會再回來的。

俞敏洪 : 把剛剛的話題說完。做完新東方以後,我的生意可以告一段落,讀書成爲我最 喜歡的事情。年齡大了以後,你會想後半輩子最想做什麼事,我最想做的,第一個是閱讀,第二個是行走,第三個是寫作。我的寫作沒辦法跟許知遠相比,我的寫作就是感悟型寫作,他是研究型寫作。讓他寫,我讀就行了。

整體來說到現在年齡越來越大,讀書背後不再有什麼目的了,可能是更高的閱讀境界。不是爲了在屏幕前面吹牛,也不是爲了以後拿一個職稱,也不是要做成一個什麼樣的生意。讀書對我來說變成純粹快樂的事情,我可以讀到三分之一就扔到一邊不讀了,也可以一本書讀三四遍,這是覺得現在最好的地方。

許知遠 : 你已 經進入 蒙田(3) 和陶淵明的狀態了。

俞敏洪 : 哪有到這個地步。我現在每週要寫一篇 “老俞週記”,讀的人還挺多的。有的時候想到有人看,不得不在言辭上有所掩蓋、扭曲,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說明還是不夠純粹,我希望再過一段時間能夠更加純粹一些,不加掩飾地去交流纔是人心的碰撞。當然爲了功利去讀書也沒有錯,不管怎樣,讀書本身給你帶來人生更加美好的感覺,就是一個好事。


吳琦 :我很好奇你周圍的同學,我們說那個時候的北大或者是之前的北大,那個時候的社會,對書有一種氛圍,今天聽起來已經開始陌生的感受。就像俞敏洪老師回憶的周圍同學們,他們現在依然和書保有二位所說的關係嗎?

俞敏洪 : 說到年輕人的問題,年輕人現在獲取信息的能力比我們強很多,比如某些信息我不知道,他們立刻就能搜索出來,在十幾個平臺之間來回轉,這些孩子們的能力很強。他們對於信息的瞬間接受能力比我們要強太多,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閱讀。但是掩卷沉思永遠是有價值的,只有在安靜的環境中讀書,知識才有可能真正轉化成你氣質的一部分。

不到萬不得已,原則上不應該在手機、平板上讀書。手機、平板這種介質的現代性和你需要的安靜看書是相反的。但我也並不反對電子書,像我出差時,帶很多書不方便,就會讀電子書。這個並不矛盾。還是希望年輕人每個月至少有一到兩本深度的紙質閱讀,甚至應該寫讀書筆記。至少我兩個孩子,我發現他們除了以最快的速度在電子設備上檢索他們需要的信息,每年還會讀上十本左右的紙質書籍。我平時抱着一本一本書讀,孩子們在家潛移默化地,他們就會覺得讀紙質書是很正常的事。

許知遠 : 我之前覺得紙質書帶有一種時代的印記,這些年發生一些變化。反而更樂觀了,不管媒介怎麼發生變化,我對人性有信心。人性始終要尋求自己對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每個人始終會受到對愛的強烈渴望的召喚,每代人使用的媒介發生很多變化,但是每代人又是相似的。他們看 30 秒的抖音或者是短視頻,很可能一無所獲,但像我們翻很多書也有可能一無所獲,但這些或許 慢慢累積,會編織成他們對生命、愛的理解和感受。


他們看新出來的網劇,跟我們那時候看金庸很像。我們這幾代人,屬於印刷文化的尾聲,書之前都是羊皮紙,抄得亂七八糟的,在印刷文化發展下突然標準化,成爲工業化產物。我們迷戀它的連貫性、線性,這都是工業時代的標準。而更年輕一代他們處於文化技術革命的開始,他們肯定是迷茫的,新的秩序尚未形成,他們現在的感覺有點像工業時代,機器還沒有被馴服的狀態。我相信未來,他們會產生自己表達領域的巴爾扎克,海明威,叔本華。因爲人性本身是不會變的,我們對友情的渴望,我們對世界的愛,儘管假裝厭倦,但仍然不知疲倦地尋求。所有東西本質上是沒有變的,我很有信心。沃爾沃能贊助一個書店的活動,2005 年的我們打死都想不到。沃爾沃如果不支持我們,這件事很難做成的。

俞敏洪 : 現代世界最美好的就是各個領域的開放和重新整合,帶來各方面的活力,通過一個場景把各種因素結合起來,形成新的機會和商業模式,這就是世界的美好。

許知遠 : 也是市場的美好,我們親身感覺到市場對國家的改變,不同行業之間的交流會孕育出新的創造力和可能性。

俞敏洪 : 所以我們也不太需要爲年輕一代的閱讀擔心,他們現在已經是一個立體化閱讀時代,通過各種平臺,有的時候閱讀不一定非是文字,視頻、短劇、連續劇,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閱讀。你去看西南聯大、河西走廊的電視紀錄片,帶來甚至比閱讀更強的衝擊感。人類未來的傳承一定會有不同時期不同方法。我現在在電子閱讀器上讀完一本書以後,覺得有意思一定會去買紙質書,不買紙質 書總感覺沒有着落。

吳琦:我們此次文學節,不僅把做書、寫書的人放在一起,那些對書有興趣的人,不管在做脫口秀,還是在做歌劇表演,他們都會帶着新的創作前來。文學節的這樣的會面,許老師看來意義來自於什麼?


許知遠 : 我們 2005 年開始做單向街的時候,是第一家持續搞活動的書店。我們突然意識到一本書在書架上是不夠的,它應該走下來。作者把它講出來,你可以參與提問、表達,單向就變成更活躍的空間。知識應該在你的耳邊、眼前,走到你邊上跟你喝一杯。見面的碰撞會激發出更多靈感火花,產生奇思妙想,這種場域的建立是非常重要的。《美麗心靈》那部電影告訴我們雙螺旋結構就是在酒吧裏發現的,突然間的爭論一個理念就浮現出來了。


俞敏洪 : 閱讀和交談是相輔相成的事情。當你孤身一人的時候,閱讀是最好的充實;當然現實當中的碰撞是非常重要的。北大聊天的氛圍構成兩種場景,一種是臥談,男孩子們爲了一個觀點能半夜跳起來打架,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思維、見識、判斷能力在不斷改變,這種碰撞非常重要。

另外一種碰撞,在北大不同專業的同學在一起閒聊的時候,大家對某種事情的觀點和看法是不同的。當初我只所以在北大尤其是在大四最大的收穫是闖到了老師的羣裏,徐小平(4) ,他之前是北大英語的老師,到週末的時候,會有一幫年輕老師在他那裏聚會 聊天。 我想辦法擠進這個圈子,爲他們倒水,就可以坐在邊上跟他們聊天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不夠的,一定要不斷碰撞。 可能有一兩個點打通你的任督二脈,就開始做《十三邀》了。

吳琦:我感覺現在互聯網是非常抗拒爭論或者是害怕爭論的,很多事情選擇不說或者是選擇不跨越自己的舒適區。你們跨過去的勇氣和決心到底來自於哪裏?很多愛讀書的人也會習慣守在自己的書房內或者是守在非常狹窄的角落,會覺得這個角落是世界上最純淨最純粹的地方。我們跟沃爾沃也是一次跨界,這種溝通的初心來源何處?

許知遠 : 分兩個 階段。一開始就是好奇心,你強烈的好奇心,發生的過程中,你會慢慢意識到你自己的狹隘性。我確實很依賴閱讀,閱讀本身也有它的偏狹,世界是很立體的,書籍是濃縮,而且書籍它不反抗你,大不了不看這本書或者是這一章翻過去,讀不懂就算了,不用面對那種尷尬。讀不懂黑格爾,那就跳過去,它其實是安全的方式。這是最初做文學節,做書店的衝動。後來做着做着就變成組織、公司,我很受俞敏洪師兄的鼓舞,我們去貴州,有一天我跟他去那個山區的中學,那些孩子們趴在書桌上聽他分享,我看到一些孩子眼睛明顯發亮,他點燃了這些人,而且他還在不知疲倦地點燃更多人,我非常受鼓舞。



俞敏洪 : 鼓舞一方面來自於你必須要這樣做,你沒有必要把你的失望或者是悲觀帶給別人;另一個方面就是也在說服自己,不斷燃燒自己纔有感染力去鼓勵別人,讓他們把自己也點燃。只要孩子有這樣的一股勁,或多或少也能改變自己。

現在那麼多粉絲喜歡「東方甄選」上的小年輕,他們背後也是有一種鼓舞能力,而且他們有恰當的語言表達,這個也是我值得驕傲的,某種意義上帶有新東方的傳統,用語言和人生態度給別人更多的希望。閱讀則是更加安靜的鼓勵,比如你讀一個名人的傳記,內心就會得到鼓舞,這是另外一種方式。閱讀本身還是挺重要的,我有很多次內心的迷茫都是在閱讀中被消解掉的。我一直相信通過個人的努力和奮鬥,一定能夠給人生帶來改變。


許知遠 : 他用生命力證明這些東西了。

吳琦 :願意鼓勵、懂得鼓勵,「東方甄選」真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存在。

俞敏洪 : 跟他們一起唱歌、喝酒,是另外一種鼓舞。我 6 0 歲,某種意義上算是老年人了,他們的青春洋溢也鼓勵了我,我們是互相點燃的。


吳琦:那麼在跟沃爾沃的合作歷程中,是不是也存在鼓勵和被鼓勵的關係?

許知遠 : 我是被沃爾沃“忽悠”了,某種意義上。我之前去他們公司看了一支片子,關於“生命奇蹟俱樂部”,沃爾沃以安全著稱,很多人在重大車禍過後,被沃爾沃保護。有人專程在熱線中感謝這個車保護了我,慢慢地,這些人發展成一個組織。那支紀錄片由其中每個人經歷生死考驗的描述構成。以前我們對極端體驗的直觀感受都是來自於文學,聽完那些故事,我更體會到 人在極端體驗下會變得特別強大,我要存續的慾望超過一切,這股能量超過我們的想象,不經歷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我們這家小小的公司也是一樣,有時候極端體驗、壓力,反而生髮出一個更新鮮的理解。對生命本身的感受,對愛的感受,都是在極端體驗中釋放出來的。某種意義上,你要接受命運給你帶來的各種不確定性,如果恰有某種幸運的守護,就像沃爾沃以安全著稱,安全氣囊特別厲害;而書籍、思想、藝術給我們帶來精神的安全,我們在任何情況之下,閱讀都不會消失,書籍會永續陪伴着我們。新的變化總會促使我們對自己產生更加深入的理解。

“冬天的樹”——我很喜歡這個比喻。樹在夏天是枝葉繁茂的,你不知道樹真實的樣子,只有在冬天的時候,所有葉子都掉光,你才能知道樹幹長什麼樣。 組織、個體、品牌、羣體都好,那個真實的個體,是很動人的。


俞敏洪 :有一句比較常見的話,意外和明天到底哪個先來你是不知道的。當我們感覺到追求未來確定性比較高的時候,就會努力爲未來做準備;當未來不可期的時候,就會更願意爲現在做準備。如果買了一輛沃爾沃的汽車,可能更加安全一點,買了另外一個品牌的汽車,同樣的撞車,可能就會危險一點。我們有很多可以選擇的問題,當面向未來的狀態不是那麼確定的時候,有沒有可能把你更多的精力、時間、資源用在現在開始可以計算的確定的事情上面,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人總會不自覺的把現在和未來結合起來,只是你把比重放在現在還是未來?

你要想追求 100% 的確定性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還有另外一個能力,你尋找出路的能力,命運和環境兩個東西不一定 100% 能掌控,但是在你可以掌控的範圍內,我們可以做出主動的選擇。我認爲個人主動選擇是解決問題的重要方法,作爲人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自主性。人不可能是絕對自由的,在你能夠自由的範圍內,你應該做出儘可能以你個人自己願意去做的事情。這樣回過頭來看,此生纔沒有白過。

吳琦:「生命奇蹟俱樂部」的事例,兩位在社會、文化語境提到社會各個行業面臨的各種問題、不確定,大家的焦慮,重新面對一個新的環境找到新的出路,這是普遍的情緒。我剛纔問爲什麼我們還要談閱讀,爲什麼還要辦文學節,背後就是出於這樣的心態。我們都是有一點慌張的,新的變化來了,兩位老師都在幫我們建立安全感、秩序感,這種初心不管是對閱讀對車對品牌,對生命、愛,都不需要去懷疑,不應該因爲一時的變化去懷疑。二位如何緩解自己缺乏安全感的焦慮情緒呢?

俞敏洪 : 每個人對未來確定性的態度很不一樣。你不能忘了未來,依然要走向未來。我比較願意把更多時間放在既是我現在的選擇,又能夠部分意義上構成我未來的事情上面。不少觀衆都想問「東方甄選」的話題,我已經是在原有思維中做了一個簡單調整,你在國道上不可能變成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上不可能變成飛機跑道,一定要轉化到完全不同的狀態中。做「東方甄選」第一個能夠幫助到人,第二個能夠鼓舞到人,第三個跟社會的進步能夠吻合。我剛開始要做「東方甄選」直播的時候,很多人跟我說不能做,直播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就是我想做,那就做好了,做到山窮水盡疑無路,還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做過了,就不會遺憾。



缺乏安全感和有焦慮,這是特別正常的行爲,如果你的焦慮變成抑鬱或者是變成徹底消極是另外一回事。之所以有安全感的缺乏和焦慮,是因爲現實中有某種東西還沒有得到。有焦慮這個事情和安全感缺乏這都不是壞事,這激發人身體當中靈敏的反應速度。我在新東方最初組織結構調整轉型的時候,好幾年根本睡不着覺,差不多十年我吃了三千片安眠藥。

有一次我在國外出差的時候住在二十樓,一心一意想跳下去,當時我女兒已經出生了,我就穿着羽絨服在外面走了四個小時,把內心的東西愣是給壓下去。當我回到家,看到我女兒來到我面前的時候,那個東西開始消除了。

實在解決不了焦慮和安全感是不是可以放棄?就像小時候,我媽把我給打急了,我兩天沒回家,第三天回家的時候,我媽再也不打我、不罵我了,這也是一種抗爭。有一定焦慮和安全感的缺乏都不算是壞事,完全沒有焦慮的舒適狀態,你的反應速度會變慢。爲什麼家裏養大的狼狗放到大自然不一定能活?它對外面的反應速度沒有了,我到現在也老給自己加壓。

許知遠 : 你 都加了什麼壓?

俞敏洪 : 比如 要求自己一個月至少要讀十本書。在新東方的工作,現在一個月不去,也不至於倒閉,我依然每天去上班。

許知遠 : 你 還是喜歡極端情況,喜歡壓力。

俞敏洪 : 我喜歡自我完善。我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每天走一萬步以上。有一天工作特別 忙,回家打開手機一看,只有三千步,我就邊走邊聽書, 走到一萬步以上。

吳琦:生命的力量就是會流動的,就像俞敏洪老師說的您跟閱讀的關係,經過漫長時間也會重新的聯結,文學節是一種聯結,生命奇蹟俱樂部也是一種聯結,把沒有關係的人和事情聯結在一起,會產生很奇妙的反應,在那個過程中每個人能做的很多,抽象的感受本身是有用的;第二個主觀能動性是可以克服困境的,試着跟他相處,新的生命奇蹟又會在當中迸發出來。當下能辦這麼一個文學節,很多朋友前來,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小小的奇蹟了,雖然和俞敏洪老師相比是不能匹及的。非常感謝兩位老師的分享!

2022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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