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篇秋夜

一整个夏天都无暇去湖边,就更没有一睹夏荷风采的机缘。每一天傍晚来临前在心里暗暗决心:今日一定要去的,哪怕是吹吹风,只是看一眼泛在湖面的波光也好。

过了秋分天暗得愈疾,明明还是一地金黄余晖,待我一切准备停当再去窗前探看天的颜色时,已是夜幕低垂,放眼过处华灯璀璨。只好喟叹,好光阴又偏叫我的磨磨蹭蹭给耽搁了去!

今日日头本来高悬,外出办完公事早早回转,心里记念着,再不成行也许又没有机会了。匆匆忙洗手煮菜。

我是个很笨的人,最起码在有些方面来说是完全没有经验的。譬如,第一次动手做饭,不知道如何开火,打电话求助;做最简单的煎蛋,不小心糊掉;一次费尽心思研究如何做紫菜包饭,只为犒饷平日里于我较大助益的同事,人家尝过告知我米饭似乎是生的,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竟吃了那么久的生米!好在身体并无不适,并不曾造成什么不可弥补的麻烦。

为什么说这些呢?连日来或许由于炎热或其他缘由使我无甚胃口,几天也单吃了几盅茶,和一块中秋的流黄奶味月饼罢了。一向贪吃爱睡的人,看着好容易养上的预备御寒的膘箭一般哪里来还哪里去了,当然焦虑。平日里爱吃鱼、虾和香菇,强迫自己去买了来做。今日便是这一味“荷兰豆炒虾仁”的菜。

正是在我埋头和一群活虾斗智斗勇时,忽然听闻窗外风云突变,骤然响起霹雳吧啦的声音,不知谁家的房门,“嘭”的一声闷闷地从遥远地方传来。风很大,看起来不像一时半会儿就停歇。

“完了!”我在心里暗道,“大暴雨了,今晚看样子又不能去散步了!”有点失望,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计划一百遍不如行动一遍。可就将付诸行动之际,竟来这一场变故!


这叫我如泥一般瘫坐在地,连做饭的兴致也全无了!可见人在期待中又遭逢晴天霹雳是多么脆弱!突然想起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写过:“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在地上。”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脆弱也正是生命的真实经验吧。于是也便独身坐享无助无力之感。

然而,“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坐了不会几分钟,不闻风雨之声,即刻又欢喜去看窗外。刚才下的是一场冰雹,眼下已然暂停。来得急去得快,若非地面上的水渍,根本不会使人联想到那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冰雹的坠落。

重要的是,又重燃了我出门看秋夜的盎然兴味。总归是手忙脚乱做好了一切,天还是黑了。不管了,再晚也一定要走出这一步。

飞快地穿衣,飞快地下楼,飞快地拐过街角。啊,终于见到了。

被一场冰雹打落的秋叶零落在潮湿的湖边小道上,凉风擦过停在湖面上,把一面霓虹的镜子激荡得粼粼起皱,水边的高楼和水上的桥的倒影,也被打得粉碎。

到了一片荷塘。没有月,虽不能看得分明,心里却分明知道,至此秋夜,并无莲开。依旧要走近了去,不甘心样地,对着荷塘沉默不语。

去年,也在深秋来看荷。那时满塘荷叶枯败凋敝,在油绿的秋藻映衬之下唯余老气,我却拍了许多照片回来,认为秋日的残荷更有韵味,也更贴合一份苍老的灵魂。那时也曾写诗,赞叹不已!今夜,只有模模糊糊的荷塘在眼前,但荷塘的清香却分外安神。

完整是好的、美的,揉碎了便是坏的、丑的了吗?拥有的就是好的,失去的便不好了吗?一定要万事具备才肯放下目前孜孜以求的吗?

患了癌症的某君在《遗愿清单》中说:“我们不能总是想着等到我以后有了钱,有了时间,或者有什么其他条件以后,再去做一些我们早就想做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们像旅人一样走向远方,死亡是终点,沿途的都是风景。如果要到终点才去张望四周风景,只会剩下遗憾。

在我的一次旅途中,遇到一些长久居住在山中的牧民,喂马放羊,生活单一,不关心粮食和蔬菜,不关心高山和流云,只是秉承雨露风霜,自然地生长,纯粹地活着,他们单纯得像是孩子。

现代文明逐渐入侵,他们或将会是最后一批纯正牧民,但是我永远记得那种单纯活着的状态。

活着这件事,活着的人也许往往是看不清的。回乡的时候我在车站徘徊了三个小时,一直在对抗自己内心的恐惧,认为我眼所见的人皆为幸福,只留下我一个孤苦。

一个陌生太太过来找我聊天,通过谈话,我才知道她真是个不幸的妈妈:大女儿未婚有孕男方把她抛弃,生下的孩子由这个老太太带着,再婚婚内又爱上另一男子,她不惜与母断绝三婚,谁知又遇婚变,最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她的小儿子因为不懂世俗的圆滑,不会交际,至今未有女友……桩桩件件,无不令人唏嘘!

人的一生,难免会经历晦暗时刻,每个人的世界都曾落过雪,只是我们看不见。但生活终究是自己的,无论多么泥泞只好在绝境中走出恣意。

这一次的夜游并不能完全地代表我们所见的秋色,秋夜当然不只是这一夜。秋夜无月真不完美,不完美这才是平凡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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