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視》:意大利“魯迅”揭示“普信男”究竟在自信些什麼?

文 | 深夏晚晴天ZMH

2020年7月,《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楊笠大膽開麥,吐槽直男盲目自信,一句“他看起來明明那麼普通,卻可以那麼自信”成爲網友爭相熱議的話題,也由此發展出了“普信男”。

儘管只是一個脫口秀段子,但有不少男網友卻認爲楊笠是在挑起男女性別對立,有辱男性尊嚴。爲此,部分男性網友發起了“男性尊嚴保衛戰”——不僅向相關部門舉報楊笠,還強烈抵制她代言的產品,企圖以此懲罰其“辱男”行爲。

另一方面,楊笠的敢言卻贏得了很多女性的讚賞,就連某些知名女星都下場爲其撐腰。

一時之間,關於“普信男”的爭論更加激烈。儘管後來隨着時間推移,該事件慢慢淡化,但“普信男”早已深入人心,成爲評價某類男性的標籤。

如果說楊笠是用一種打趣、戲謔的方式在調侃這種普通卻盲目自信的男人,那麼阿爾貝託.莫拉維亞在其著作《鄙視》一書中,則是非常嚴肅認真地在揭示“普信男”的心理及其意淫出來的自我美好幻象。

阿爾貝託.莫拉維亞是20世紀意大利國民作家,與卡爾維諾、夏俠被評論界合稱爲“意大利現代文學三傑”。莫拉維亞之於意大利,如同魯迅之於中國。

自22歲出版歐陸第一部存在主義小說《冷漠的人》後,莫拉維亞又創作了《鄙視》《羅馬女人》等多部鉅著。他曾獲得15次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拿過斯特雷加獎、馬佐託獎、蒙戴洛文學獎等,其多部作品更是被名導翻拍成影視作品,對電影界產生深遠影響。

《鄙視》是莫拉維亞中期的作品,講的是婚後兩年,莫爾泰尼發現妻子埃米麗亞在鄙視自己,他時時揣摩埃米麗亞爲什麼鄙視自己,他希望能重新得到妻子的愛,卻把妻子越推越遠,原本幸福的婚姻變得滿目瘡痍的故事。

從表面上看,《鄙視》講的是婚姻危機,實質上,它是一部“普信男”的心理剖析書——他明明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到底在自信些啥?又在害怕些啥?

1、“我是男人我自豪”

《鄙視》一書是以莫爾泰尼的視角進行敘述的,在他的故事中,費筆墨的出場人物有限,除了妻子埃米麗亞外,他提到的女性人物屈指可數。

然而,就是在這屈指可數的女性人物中,莫爾泰尼對女性的偏見一覽無餘。換句話說,他非常看不起女性,認爲她們就是一羣愚蠢的、無知的、做作而又貪慕虛榮的人。他爲自己是個男人感到非常自豪與驕傲。

比如,莫爾泰尼去導演帕塞蒂家時,遇到了帕塞蒂太太,她對丈夫的關注,在莫爾泰尼看來,卻是“熱情的狗對其主人一樣”;

他去巴蒂斯塔的辦公室,在接待廳裏看見前去應聘當演員的女孩,就立馬斷定她們“充其量只配當羣衆角色,看她們那副做作的表情,濃妝豔抹的樣子,矯揉造作的衣着,以及她們實現抱負的奢望,用不着怎麼選就會被淘汰”;

對自己聘用的女打字員,莫爾泰尼則稱她是“賣弄風騷的多情女子”,明明是自己把持不住、有意無意地去觸碰對方暗示人家,卻形容對方是“總死皮賴臉、厚顏無恥地看着我”,會“輕佻地嫵媚作態”……

如果說這些還只是淺層的、輕描淡寫所流露出來的輕視,那麼對妻子埃米麗亞,莫爾泰尼則是濃墨重彩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打心眼裏的蔑視。

埃米麗亞出身貧苦,受教育程度有限,婚前只是一個打字員。她對家庭的渴望,卻被莫爾泰尼懷疑爲是想通過婚姻來實現擁有房子的夙願,達到階級躍遷;

莫爾泰尼看她,就是一個“思想狹隘”、帶着“令人厭惡的世俗眼光”、沒什麼文化教養還喜歡“處處標榜自己所謂的見多識廣”的平民女子;

當她冷淡地對待自己的性愛要求時,就是“一個敷衍應付而又缺少經驗的妓女”……

《鄙視》的故事明線,是莫爾泰尼深愛着妻子埃米麗亞,埃米麗亞卻無緣由地在鄙視他。但其中的暗線是,莫爾泰尼早在妻子鄙視自己之前,就一直在鄙視對方。

換句話說,《鄙視》揭示的,是以莫爾泰尼爲代表的“普信男”在鄙視以埃米麗亞爲代表的所有女性。

2、“老子才華天下第一,只是懷才不遇罷了”

莫爾泰尼的夢想是成爲一名劇作家,在他看來,自己是個知識分子、是個有藝術追求的人,天生就帶有戲劇創作的天賦,“儘管當時還不出名,卻年輕有才華。”

他爲自己的精神追求感到十分自豪,就連自身的形象——身體瘦削、面容蒼白、近視眼、有點神經質,不修邊幅都讓他沾沾自喜,因爲這是“爲文學榮譽獻身的明證”。

早先,莫爾泰尼只是一家不起眼報社的小職員,領着勉強夠生活的薪水。爲此,他沒少怨恨這份工作影響了自己藝術家的氣質,讓自己活成了“一副窮酸模樣的報刊撰稿人”。

等到簽約成爲製片人巴蒂斯塔的電影編劇,收入有了大幅提高,莫爾泰尼卻懷疑這不符合他“嚴肅創作”的態度。但很快,他又竊喜於“我卻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天賦”。

自信心的膨脹,也讓莫爾泰尼越發目中無人——表面上對同事領導恭恭敬敬,內地裏卻沒一個瞧得起。

比如他拿自己與帕塞蒂相比較:“他的水平一般,反應令人難以置信的遲鈍”,“他是一個缺乏想象力和激情的人”。“而我卻富有激情,思路敏捷,想象力豐富”。

他看巴蒂斯塔是“一個精力充沛具有頑強生命力的肥頭肥腦的動物”,其鑑賞力是“還停留在鄧南遮時代意大利電影製片商的鑑賞水平上”。爲這樣的人工作,是“把靈魂賣給了魔鬼”,而自己“爲了擺脫主人的淫威而趨炎附勢、耍弄手腕,這比俯首聽命更糟踐人格”。

一旦與別人在文學解讀上出現分歧,對方的認識不是“膚淺、平庸、浮誇而又毫無意義”,就是“簡單化和庸俗化”了文學中的形象,只有自己的解讀纔是“最崇高、最自然、最富有詩意、最真實的形象”。

總而言之,在莫爾泰尼看來,周邊的人不是蠢就是笨,論才華反正沒一個比得上自己。

實際上,他的懷才不遇只是一種假象,目的是爲了掩蓋自己的平庸與無能,不然,爲什麼在急需錢還房款時跑遍全城去尋找工作,卻又常常找不到?所以當賴因戈爾德一針見血地指出他“藝術無所謂,你想的只是掙錢”時,莫爾泰尼纔會氣急敗壞。

對他而言,賴因戈爾德看穿了他的無能,還無情地揭露了他的虛僞, 戳穿了他的自恃清高,讓他深感挫敗與隱痛。

3、“老子是你的蓋世英雄,你竟然敢鄙視我”

電影《大話西遊》裏,紫霞仙子曾說過:“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踏着七彩祥雲來娶我。”每個女孩心中,或許都曾有過同樣的夢想。

女性渴望蓋世英雄的出現,“普信男”則沒少幻想自己就是那個蓋世英雄。

在書中,不同人物關於希臘神話《奧德賽》的解讀可以說是整個故事的核心與關鍵。《奧德賽》講的是伊塔卡島國王奧德修斯攻克特洛伊後返回家鄉,卻在途中漂泊了十年的故事。

賴因戈爾德認爲奧德修斯並不想回家,也不想與妻子團聚,途中所遇的種種障礙都是他製造出來的藉口。英雄般的神話反映的內核是夫妻之間相互感到厭煩的故事。

但莫爾泰尼卻堅決不認可這種解讀,在他看來,奧德修斯是一個英雄,他深愛自己的妻子,寧可克服種種障礙都要回家與妻子團聚。解讀的分歧,沒少讓莫爾泰尼對賴因戈爾德大動干戈。

莫爾泰尼之所以固執地認爲奧德修斯是個英雄,那是因爲在他心中,自己就是奧德修斯現實的化身。他對自我的認知,就是自己也是個奧德修斯式的深愛妻子併爲其付出一切的蓋世英雄。

在成爲電影編劇之前,莫爾泰尼和埃米麗亞蝸居在一間租來的房間裏,由於收入有限,他們很多時候都是能省則省。儘管這樣,他們有時候還是連生活用品都買不起。

在這樣一種拮据的經濟條件下,莫爾泰尼卻打腫臉充胖子,硬是貸款買了房,他爲自己解決了埃米麗亞想要房子卻不得的痛苦而驕傲,卻又在暗地裏埋怨娶了這樣一個女人才導致自己做出瞭如此草率的決定。

等到他意識到妻子開始不那麼愛自己之後,張口閉口全都是房子的事,以及爲了房子自己又是如何不得不做出種種妥協。

在莫爾泰尼心中,自己就是埃米麗亞的蓋世英雄,沒有嫌棄她貧窮的出身(實質是因爲貪圖她的美貌),給了她一個家,有一所自己的房子,爲了實現她的心願,自己還不得不放棄劇作家的夢想,委身去做編劇,和一堆愚蠢的人合作……如此重大的種種犧牲之後,換來的卻是鄙視。對莫爾泰尼來說,這簡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實際上,這一切都只是莫爾泰尼在自我感動。是他的虛榮與好面子促使他超過自己能力去買房,他甩鍋妻子是爲了掩蓋自己的懦弱與無能,好繼續沉浸在自我是個英雄的美夢中。

這也是爲什麼當埃米麗亞表示房子對自己不重要時,莫爾泰尼會對其進行家暴,因爲這種否認是在摧毀他英雄美夢的根基。

在書中,莫爾泰尼的心理活動佔據了絕大部分篇幅,從“普信男”的角度對《鄙視》進行分析也只是其中一個解讀角度。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從中獲得關於愛情、婚姻、人際交往等的啓發。作爲意大利的“魯迅”,莫拉維亞的深刻思想與見解,或許我們可以在《鄙視》一書中一窺究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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